黑暗中,站着一个身影。瘦削,颀长,恍如鬼影。
面具从过去的银色换成银灰,泛着黯哑的光,令人不易察觉。
可洛河察觉到了。大约是因为星图使他感官更加敏锐,在俞炽握住他的手,在他快要吻上去的时候,他察觉了他的存在。
洛河看见易休身边十多灵剑张牙舞爪,蓄势待发。
好嘛,一见面就撞见他跟人如此暧昧,易休生气也是应该的。但是这么多把剑齐刷刷地对准他,是不是太夸张了?
洛河有些心虚,停在两米之外。
“亲爱的,人家好想你~你身体怎么样啊?好些没有啊?”
方才跟俞炽说话的冷漠劲儿一扫而光,声音又柔又甜简直腻死人。
话音落下,易休的剑却未收,甚至逼近了一些。
洛河身体一僵,抹了抹额上的冷汗,连忙道,“别误会!我跟她是清白的!你知道我体质特殊,说实话吧我其实得五系□□,必须找不同灵根的人修炼!”
“双修?”
易休终于说话了,嘶哑的声音在黑暗中有些刺耳,在洛河听来却宛若天籁。
“哪能啊?我就和你‘双修’了,和他们最多躺床上……不是,最多拉拉手?诶,别生气,最多站一起一根手指都不碰行了吧?”
洛河是说一句,那剑就逼近一寸。只好连连改口,暗道自己不作不死,说那么详细做什么?
洛河说完此话后,场面突然安静下来,只有风吹着树叶轻轻的沙沙的声音。
等了一刻钟左右,十多把灵剑突然震动,金光微闪,而后陡然运动,聚到一起,数把剑并为一剑,渐渐消失。
洛河悬起的心缓缓落下,长呼一口气。然后踏着欢快的步伐,走近易休一把将他抱住,“真想你了,你怎么这么久都不来找我?”
易休安静地没说话,任他抱了片刻,强忍着没有回抱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来了这里。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那日在师父看护下,顺利筑基。却是险象环生,一身经脉几乎不保。
师父恨铁不成钢,“我故意给你棘手的任务,便是要迫你尽早提升修为,莫再压抑。你真当我不知道你的真实修为吗?你迟迟不做选择,如今又如何了?”
易休无法回答,苍白着脸,一言不发。
凌虚见他不答,抚着花白的胡子冷哼一声,“我知道那人是谁了,你若是不忍心,为师便帮你一把!不过蛇蝎美人,红颜祸水罢了,也只能骗得了你这样的毛头小子。”
易休抬头,“师父,我会自己动手。”
凌虚显然不信,“你出去半年就是为了找她吧?你要是舍得早下手了,还等到现在?”
易休恍然,他确实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真的下手。
凌虚见他如此,又道,“她男宠无数,你怎么就看上她了?如此求而不得,得之非人,最易产生心魔。你得临渊传承,更是不可妄动心念,否则殃己及人,后患无穷。”
易休并未察觉凌虚所说之人非他所想。洛河算不上男宠无数,但等着做他男宠、后宫的着实不少。师父说的虽然有点失真,但意思也差不多了。
“师父所言……徒弟明白了……”
“你明白就好。好好休养,一个月后,便去天机峰挂名闭关吧。”
天机峰,琼华最不受重视的三个内勤部门之一。天机弟子,即便挂着内门弟子的名头也不怎么受待见。一则是太易被忽视,二则是天机峰的人脾气都有些古怪,要不就整天冷着脸像冰块,要不就神情阴郁,笑起来都是阴测测的吓人得很。
但谁知道呢?天机峰表面上专职炼丹打铁,几年都出不了一炉好药。可宗门大比却总能有人获胜,黑马无数。若非名额限制,每次宗门大比,十二个首席的位置怕是得被天机峰的弟子占去一半。
临渊曾是天机峰峰主,自他离开琼华,这峰主的位置便空了下来,至今无人认领。凌虚的意思是,易休得了临渊传承,筑基之后去历练几年,便可接了天机峰峰主的位置。
如今出了点变故,易休情根未断,心有执念。凌虚便想趁着他闭关历练的时候,把那个红颜祸水给处理了。
“你安心闭关,常婉我自会替你收拾了。”
凌虚临走前对易休道。
易休不明所以,他知道常婉是曾经的修界第一美人,却不知凌虚说替他收拾是什么意思。常婉跟他无冤无仇啊!
脑袋转了几个弯,才意识到,难道凌虚以为他喜欢的是常婉?
“师父!不是常婉啊!”
也怪不得凌虚误会,同性之爱在修界虽不会被过度贬低,到底还是少数。凌虚自己便是笔直笔直的,以己度人,第一印象易休喜欢的肯定是个女的。再加上常婉跟洛河一样在北剑域失踪,找常婉的人与找洛河的人可说一半一半,二者人气平分秋色。凌虚这样一联想,一推断,就把常婉定罪了。
为免祸及无辜,易休跟凌虚解释了许久才算说通。凌虚还怀疑他为了包庇而说谎。
一个月转瞬即逝,到了易休去天机峰的时间。临到夜里,易休却鬼使神差地跑到琴箫派,并且很巧地看到洛河与俞炽在一起。
面对洛河的解释,易休将信将疑——他真看到洛河,差点就吻了俞炽!
“你怎么又瘦了?那日见你昏迷过去,我快吓死了。现在身体可好?”
洛河抱着易休,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个月他算是了解了思念到极致的滋味。他只能一直忙着,一旦闲下来就会想起易休,想起他在自己面前倒下的样子。
易休想着方才洛河与俞炽亲近的样子,听着洛河关心的话语,眼神渐渐放空。
他喜欢被人关心的滋味,这是他从小渴望却不可得的。他喜欢洛河在意他的样子,这让他感觉到幸福,被爱的幸福……可他不能留恋。
他怎么能再留恋?
不期然又记起那夜,洛河说爱他的,可是转身就抛下他了。洛河并不是真心爱他。爱若可以舍弃,便不是真爱,无论何种理由都不行。他看透洛河的真面,洛河让他自己选择,便可以不用负责。他若放弃杀道,沦为废人,洛河一定会很苦恼。
易休偏执地想着,心中又起了杀念。这便是心魔的初始,易休意识得到,却摆脱不了。有个声音在挑拨着他的神经,声音的主人,像是临渊,像是凌虚,又像另一个自己。
师父说的或许没错,不断情、爱,难得始终。
可是不行!他不能再杀洛河一次!
不,他不是舍不得,他就是不能!他并没有舍不得,洛河可以放下,他也可以!没有必要……没有必要再杀他一次。
易休的呼吸有些凌乱,眼神闪过疯狂和迷乱。这是道心不稳,修为不固。这是心有执念,心念成魔。
易休紧紧握住双手,指甲陷入手心,疼痛令人清醒。
“我……我不会再来找你。”
易休几乎用尽全力才说出这句话来。
“我不会再来找你。”
易休重复了一遍,仿佛要给自己信心。
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这里了。他是来做个了断的啊。
洛河却并未察觉易休此刻的严肃,未意识到易休并没有开玩笑。
洛河只将他抱得更紧,侧头轻咬他的耳垂,“一休哥……好绝情……”
他的声音带着故意的诱惑。当他看见易休的耳朵红了,身体微微颤了颤,便知道自己得逞了。
洛河心情大好,低笑着,滑动双手,轻抚着易休的后背腰侧。
“要是你厌倦了,不来找我,那我去找你吧。”
洛河说着,伸手抬起易休的面具。那颜色微淡的嘴唇刚一露出,洛河便凑上去轻吻。
然而吻了不过一秒,正欲深入求索一番,怀里却诡异地一空。
洛河呆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方才柔软而坚韧的触感记忆犹新,如今只剩空气。又抬眼四处寻了寻易休的身影。恰好看到易休越过房顶,似乎被瓦片绊了一下,身形有些不稳。看起来匆匆忙忙,似落荒而逃。
洛河眯眼看着易休离开的方向,手指轻触自己的嘴唇。他面上还带着情动的红润,汇聚下腹的热流不减。星图在眼底一闪而过,想趁虚而入却被残忍掐灭。
“一休哥真残忍……”
洛河按捺着上涌的情潮,喃喃地道。
看了看身下可怜的小兄弟,摇头叹息,“只能洗冷水澡了。”
洛河以为易休说不来找他,只是气话。
他从来没喜欢过一个人,易休是第一个。他从小万千宠爱,从未被拒绝过。他想不到易休真的可以说不见就不见。
第一个月洛河忍了,第二个月洛河有点急了,第三个月洛河意识到易休或许来真的了。有些憋屈的感觉,也恨自己当时没有好言相劝好好挽留。
也是第三个月,洛河第一次上琼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