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是讨厌黑暗的,这是众所周知昭然若揭之事。
从远古开始,每当沉浸在无尽的黑夜之中,人类会感到恐怖,因为这不但意味着他们失去了对周边环境的掌控,同样也意味着最为可怕且凶猛的野兽会随着黑暗一并出现,你永远也不知道那些狡诈且凶残的猛兽会借助黑夜的掩护从哪个角落中向你发起致命的进攻。
反而是沐浴在光明之下的时候,纵然同样危机重重,但总还是有让人类可以清楚明白他们的敌人是谁,在哪里,进而利用自己那能够让他们屹立于这片土地之上的智慧,找到解决的方法,最差也不过是发现不可敌的时候扭头就跑,总会有人延续这个种群的希望。
于是人类对光明产生了天然的依恋。
于是从生命律动最开始的原点,人类就注定是一群追求光明的动物。
西方有着原初的智慧之神普罗米修斯为人类盗来了天火,东方有着燧人氏通过不懈的努力获得了隐藏在大自然中的光和热。人类在有了这人工伪造的光明后,才有了文明的发展。
但是你同样可以从这传说中看到东西方的本质性区别——西方的发展从来是建立在掠夺的基础之上,而东方则是在他们所崇拜的自然的启发下不断探索,不断创造,不断升华。
但万事万物都注定了不可能只有一面。天地不止一面,头上的神明不止一面,光明不止一面,黑暗不止一面,男人也不止一面。
比起相对简单,只要历经绵长的岁月总能找到规律变化的自然而言。人心反而是最复杂的。
这当然不是换一件男装就能表现出来的,因为每一个人都是一个复杂的系统,随着外界环境和身体内分泌激素的变化而不断改变着。而这个复杂的社会,则是由无数个复杂的人组成。
每一个复杂的人的一生都要接触无数同样复杂无比的人。有的仅仅是擦肩而过,有的或许是萍水相逢,还有的是刻骨铭心的交缠,以及你永远也无法想象到的来自于远方振翅的“蝴蝶”。
所以人类在表现出他们不畏艰苦开拓进取的同时,也总是不忘展示着他们的顽固和愚蠢。
明知生命是有限的,却还不愿意像田鼠那样充分的享受生活。最后的最后,还没等到回过神来,生命却已经如同儿戏一般消亡。只为这世间留下一点让后人可以嬉笑的残渣。
但在那个终结到来之前,又会有谁真的认为自己是那命中注定要遭到耻笑的可笑可怜之徒。
不,没有,因为有着那样觉悟的人,早就将自己化作了卑微的田鼠,悠闲的享受着田间美好的食物和秋日和煦的阳光,而不会如同候鸟那样,踏上一条已经被固定却不知沿途到底是和风细雨还是狂风雷暴,甚至还有各种天敌猛兽与陷阱的航路,不能回头的航路。
于是。这些已经踏上不归路的人类应该怎么去做才能让自己有机会到达终点的彼岸呢?
光明的力量的确强大,也的确很重要,但也正因为那种力量对人类而言太过重要。在时光的长河中,所有人都紧紧盯着这股浩然的力量,而面对庞大的人类,就算再如何庞大,也终究难以避免被瓜分一空。对大多数人而言,他们注定所能获得到的仅仅只是一些残羹剩炙。
自然而然,那些有梦想有野心的人,将视线投向了原本他们所恐惧的黑暗,求助来自于黑暗的力量。哪怕他们在内心之中同样惧怕着黑暗。但却无损他们对力量的崇拜。
他们甚至向那些生于黑暗,长于黑暗。也必将隐藏于黑暗之中,与黑暗结伴的猛兽学习。将自己化作了隐藏在黑暗之中的……或许是更加凶恶的猛兽,或许仅仅只是引人发笑的萌兽。
毕竟,人类是诞生于光明之中的生物,除了极少数的变异体,注定不是黑暗所宠爱的种族。
“那曹孟德与李书实现在何处?”
如今就有一群人,隐藏在黑夜之中的一群想要化身为猛兽的人,正在借助黑夜所能赐予他们的黑暗的力量,去打开他们所期望的能够通向光明之路的大门。
“那曹孟德在谯县完主持其父的葬礼后便留在谯县,领其亲族大将夏侯惇和夏侯渊共同领兵东行,看样子应该是要去解决徐州的问题了。如今袁公路龟缩于寿春城内,短时间内怕是没有能力北上与曹孟德再决雌雄,真是让人失望。若是他能多支持三两个月的话……”
“好了,这样的牢骚就不要再说了,那个人一向犹豫不决,总是顾念着和曹孟德的过往情谊,我们若是逼迫过甚,又或者没有把握好时机,到时候只怕反而会成为其向曹孟德邀功领赏的工具。难道诸位想要落到这样的下场么!而且我们的力量也的确不足,准备了这么久才稍稍有些起色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不过这也并非全是坏事,至少也让他们放松了对我们的警惕。”
“是啊,说起来那个李书实的一番闹腾倒也算得上好事一件,让所有人都认为我们的力量受到了严重的损失,可是他们怎么可能知道,我们的同志遍布五州四河,甚至打入了敌人内部。”
“说起这李学,他最近在干什么。曹孟德不在濮阳,这李学应该也不会过去让人误会吧。”
“他好像命人将部队和俘虏带到了陈郡进行休整,自己则带着少量部下在豫州活动,不知是什么打算。不过没有了他的部队,他对我们的威胁也少了很多,完全不必担心。”
“只带了少量部下?这或许是个好机会啊。这李学留着终究是个祸患,诸位应该都还记得他与我们之间的血海深仇吧,我们与他注定势不两立,所以一定要趁自己会除掉他!”
“慎言!难道你忘记了之前的教训么?这李学看起来似乎很是轻佻,但实则狡诈,做此举动说不定是要引我们上钩。大事未成,我们万万不能节外生枝。不过相比起来,反而是那曹孟德。轻而无备,在豫州只带着几个护卫便外出巡视。结果被袁公路的残兵所趁,险些没了性命,听说还因为这个缘故收了个养子,也不知道是哪个好命的护卫有了这样的机会。”
“你是说,我们真正应该刺杀的对象,不是那李学,而是曹操那个混蛋。”
“不,就算曹孟德再如何麻痹大意。经过这样一次之后也一定会加强自己身边的护卫力量,短时间内我们只怕都很难有机会。所以与其将希望寄托在没什么希望的地方,倒还不如一起研究研究更加可行的计划,争取让整个计划更加稳妥一些,不要再出了什么纰漏!”
“没错,你们联系的那几个人是否可靠,虽然他们也都很不得志,手上的士兵也可以成为我们重要的助力,但也要谨防他们突然背离,而且他们各据一方。恐怕不能同时动手。”
“这件事倒也容易,有几位州中名士因为那曹孟德入主兖州后便排除异己,对其甚为不满。这一次也是他们代为联系,若是没有他们居中策应,只怕我们还无法获得如此多的支持。”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如果事成,我们应该以何人为主,这也是必须要解决的问题。”
“看您这话说得,您是我兖州名士,大家也都原因听从您的号令,除此之外还会有谁……”
“不不不。我不合适,我不合适。我已经老了。本不想过多过问这些事情,若不是那李书实欺我等兖州世家太甚。曹孟德更是不断打击我等的势力,长此以往,我兖州世家十难存一,故而才不得不拖着残躯与诸位共同商讨对策,也不过是提了些建议而已。但如果说带领诸位谋求功业,我这身子骨只怕是难以胜任,倒还不如让给那位‘天下名士’,不知诸位……”
“您老说笑了。那人虽然名气很大,但不过是一介书生,完全当不起如此重任。而且之前不也证明了么,彼不过面对区区敌军恐吓便落荒而逃,将我等置于危险之地,当真可恨!”
“其实此事也容易。只要我们能够得手,到时候我们可以还政于陛下。不要说谁领导谁,也不要说谁成为谁的主公,我们似乎都快要忘了,我们每一个人可都是大汉的臣子,不是么?”
黑夜给了大家漆黑的眼睛,于是大家以为自己能够找到光明,至于结果到底是什么……
大概走着走着也就忘了,或许沿途的风景或者陪伴你上路的友人早已让你改变了目标。
吹了吹刚刚写好的奏章,看了看手边用来作为计时工具的刻漏,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子夜时分,又是一个忙碌的一天就这样匆忙离去。再看看几案上依旧垒得老高的公文,便忍不住脸上露出了少许自嘲的笑容。当初还曾写信调笑过抱怨自己一天工作多得做不完的程仲德,可是如今自己也成为那种各种事情都要管上一管的曹操军大管家,事情却也同样很多很多。
那千头万绪的事情哪怕已经处理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但却依然还有很多没有完全完成。
毕竟不论是年初时候到来的皇帝,还是刚刚获得的领土,哪一件都需要牵扯大量的精力,甚至这还没有算上徐州的问题,以及来自北方那位始终不好应对的邻居的恶意窥视。
戏志才被曹操带在身边,虽说就算他留在濮阳,也未必能够帮上荀彧多大的忙,但有了这位的帮助,不管怎么说也能分担一些他肩上的负担,也好过让他如今经常无法入眠。
不过困难应该只是暂时的,随着联合军收复颍川、汝南等地,荀彧觉得自己已经有理由将那些因为战乱而远离故土的家族从远方召唤回来,当然顺便也可以举荐一些人才,虽然皇帝在某些时候是个相当令人头疼的大麻烦,因为其意味着将会有大量的遗老遗少虽然本事不一定有多大,但却很会摆资格倚老卖老,让人烦不胜烦,但同时却也是一块巨大的金字招牌。在这块金字招牌之下,很多工作都变得容易了许多,尤其是这举荐人才的工作。
不管怎么说大汉也是断断续续存在了将近四百年的时间。对于很多人而言,终究是难以割舍的一种情怀。那些为了在这个体系中获得足够话语权的世家豪强,或许并不能因为乱世的到来便完全放弃对这块招牌的信仰。
“主公,有人送来一封书信,说是主公旧友,老管家看过之后让属下直接送给您。”
直接送给自己?看样子应该是老管家熟悉的密友。
这样想着,荀彧很自然的接过自己门客递给他的书信。对于老管家的忠诚和判断,荀彧自然是极为的信任,所以既然是老管家的判断。荀彧自然很是感兴趣这封信到底是由谁送来。
而那位荀彧的门客,则很自觉地在荀彧拿到信件后,便悄悄离开,而在出去的时候还顺便让门房提醒伙夫,为荀彧准备夜宵,只看案头的那些公文,便知道这又将会是一个不眠之夜。
说起来随着荀彧逐渐成为曹操极为倚重的左右手,这位出身颍川世家荀氏家族嫡房的颍川名士也开始逐渐将自己过往的名声转化为辅助曹操以及整个曹操势力的助推器,同时也吸引着大量的寒门子弟期望能够通过荀彧的推荐从而成为曹操军中的一员。
之前曹操被袁术压制的时候这种情况还不明显,而随着皇帝落户濮阳。有了名正言顺的旗号,就算那些世家子弟还在自矜身价或者默默观察,但对于地方豪强而言也很难在按捺下去。
也正因为如此。荀彧之前觉得人手不够的抱怨,大抵不过是因为自己曾经的行为而感到了几分难为情,当然同样也是觉得虽然投奔之人日多,但真正能让他满意的,却似乎还是有限。
毕竟哪怕是豪强,有的时候也会受限于学识的获取渠道,而只能体现出一些原始的智慧,这样的智慧虽然同样具有或许会令人很惊艳的闪过之处,但从格局上而言。终归还是有限。
不过想到这里,荀彧又不由得摇头暗笑。
是啊。若是拥有那种眼光格局的人真的那么多,他荀文若又岂会有今时今日的地位?
虽不愿自夸。但荀彧也可以肯定,全天下拥有如他这般眼光的人,大概不会超过十指之数,就算是他的故旧好友,那个浪子郭奉孝,只怕同样没有他这样的视野,哪怕他很是聪慧。
只是如此想着的荀彧立刻便发掘他似乎再一次被现实好好教训了一顿。
“嘶……”只是这信刚看了还没一半,荀彧就已经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但眼神却也在同一时刻变得锐利起来,抬起头,似乎能够穿越漆黑的夜,望向那遥远且深邃的彼方。
因为四周没有其他人,荀彧可以放心大胆的做一做深呼吸,就算没有某条黑龙小姐那么具有攻击力,但至少也可以让他平心静气,最重要的是他一贯沉稳睿智的形象不会受到影响。
将信件里剩余的内容看完,荀彧原本紧绷的身体稍稍舒缓了一点,脸上也露出了怀念的笑容,不过同时也生出了不少战斗的*,这对荀彧这样的谦谦君子而言可实在是相当的难得。
“难为你会出言提醒于我,虽然对于这样的情况我也的确有所预料,可我终究不是你这个混蛋啊,竟然会设下那么大胆的谋略,倒真的让人觉得这不是你在帮我,仅仅只是准备看我的笑话。说起来,从最开始你就很喜欢这么做,希望能看到我慌乱的模样,甚至当年你只要找到机会便会拿各种事情吓我一吓,这么多年过来,就算再如何胆小,也会锻炼的坚韧无比吧。”
手一抖,那封书信便在火光的映衬下变成了一堆飞灰,不再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不过,如果不采用你的计划,以后再见面的时候一定会被你称呼为胆小鬼的吧。哼哼~区区风险就想让我动摇,郭浪子你也太小看我荀文若了,从来比剑的时候你都没能赢过我啊!”
带着自信的笑容,留香荀令走出了他的府衙,在众人面前,他永远都是那么的从容不迫,那么的智珠在握,而在今时今日,他依然如此,带给周围人莫大的信心,带给敌人莫名的恐惧。
呼来属于自己的马车,荀彧准备去皇宫拜谒一下那位令他感觉有些犹豫的大汉皇帝刘协。
说起来自从这位陛下驾临濮阳,荀彧还真是很少前往拜谒,至少比起三两头就往皇宫之中走两步的陈公台,荀彧除了不得不前往宫中请示的公务之外,基本上没有与那位小皇帝有什么私交。甚至荀彧都不敢肯定,自己在那位小皇帝的眼中到底是怎样的形象。
持才傲物的兖豫名士?曹孟德身边可有可无的手下?不值得信任且蠢蠢欲动的野心家?
荀彧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了,有些东西除非亲身去实践一下,否则大多数时候想得越多错的越多,尤其是在这种互相完全不了解的情况下更是如此。
是的,互相之间并不了解,不仅仅是刘协不可能了解他荀彧,就算是荀彧自己也看不清楚刘协这位说是大汉的帝王,但实际上不过是个未成年孩子的奇特存在。
在荀彧看来,这个天下已经混乱,虽然从他内心来说更希望汉室这杆大旗能够继续支撑下去,但解决这个问题的人却不可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因为他坐的太高太高,所以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眼中,不断刺激着所有人敏感的神经,故而这条路实在是太难太难。
所以他先是投身袁绍麾下,继而找到了曹操,便是因为在乱世之中,比起那些名位的、大义又或者别的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人和地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才是最为重要的,甚至就算说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不过是后者的一个点缀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也不为过,毕竟人是根本,而地的存在则是保护人存在的根本,至于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却无法从根本上瓦解人和地只之间相互依存的关系,就好像当年袁绍不断利用世家的影响力骚扰着董卓和李书实的后方,但起到的作用不能说没有,可如果没有正面战场的声音,却也是无根之萍。
同样一如另一个位面的历史上那场著名的官渡之战,不同样是一场人胜利的战斗么?
但作为一位将大汉帝国存续作为政治抱负而为之奋斗的年轻人,荀彧同样不认为自己就真能忽略了皇帝的存在,尤其是这位小皇帝已经驾临濮阳城的现在。
说句不那么好听的,就算是为了未来能够达成他的政治目标,他也希望这位小皇帝在某种程度上给予一定的支持,或者说只要能不捣乱,事实上也是对他们最大的支持。
可是这真的可能么?
不提功高盖主,也不提君主与权臣之间的关系问题,单说作为一位年纪轻轻有理想更有梦想的年轻人,小皇帝就真的能够忍受这种被当做傀儡,身家性命完全操由人手的生活么,或者说他已经度过了很长时间这样的生活,既然已经逃离了那个樊笼,他还依然愿意继续那样的生活么?
荀彧同样不敢肯定,哪怕这段时间以来,小皇帝刘协与曹操之间的配合堪称默契。
作为曹操所信任的重臣,荀彧自然听说过曹操与小皇帝之间似乎有过一次很深入的交谈,虽然具体的内容不得而知,但显然双方之间应该是进行了一次很愉快的交流,只不过荀彧之前为了保证自己的立场,可以说刻意的忽略了这一点。
现在看起来,似乎到了应该与那一位谈一谈的时候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