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哇,这地方可真冷啊。”
“嘿嘿,中原来的小家伙没有见识了吧,咱们西北就这个样子,白天有太阳的时候一切都好,可是只要这头顶上的太阳一躲起来,这天啊,就能冷死几个。”
“嘁,别以为我不知道,学校里可是讲过的,说这山越高,天气就越冷,咱们这里和青州的大海海面比起来,高了足足有一千丈,天气自然比那些山脚下的地方要冷得多。”
“哟呵~你们的官学里连这种东西都讲啊。”
“那是,校长大人说了,不论是为官还是为将,都需上知天文,下晓地理,熟悉所在之地的风土人情,这样不论是治政还是作战,才能因地制宜,事半功倍。”
“真不愧是并州官学里最有文化的人,这话说起来果然是不同凡响。可惜我生的不是时候,否则无论如何也都要考进官学里,就算仅仅只是旁听个一年半载,也会收获很大吧。”
“那是自然,只不过大家都知道官学的好处,每年没能考进去的学子不知道有多少,哪一个不想在到官学里旁听那些博士们的授课,不仅能学到知识,而且也有利于第二年的考试。”
“那么说来我还真是希望不大啊。”
“这也未必,听还没有毕业的学弟说起过,最近官学的保安变得抢手起来,据说便是因为有一位学子虽然因为种种原因没能考上官学,又拿不到旁听的机会,便狠下心来做了官学里的一名保安。虽然平日里需要完成各种工作,但只要肯努力。还是有一些空闲的时间在一旁旁听,甚至因为管理官学的进出事宜,还能够碰到那些学校里的博士,说不定就能在对方开心的时候请教一些问题,还能在那些博士心里留下好学的名声。这不。没过三年,这名当了保安的士子便经过官学的内部考核,成为了官学的一名新生,当真是羡煞旁人。”
“果然有道是‘有志者事竟成’,我不如他。”
“据说自此之后,就连官学内那些负责清扫的工作。原本被认为是很肮脏低下的事情,也开始变得抢手起来,据说还出现一位负责打扫的士子用一个问题难倒了即将毕业的学子呢。”
“呜哇,难道现在官学里打杂的都是怪物么。”
“喂喂喂,不需要这样吧。只不过是偶尔的一个问题,并不能代表普遍现象吧。”
“啊,对了,忘了你也是官学毕业的学子,这样的事情让你接受起来有些困难。”
“你这简直是在质疑我的水平,我要和你决斗……”
“很好,老张,给我们的秦大学子一把长剑。他要和我比斗。”
“谁要和你比武了,我要和你文斗!”
“嘁,明明知道我没上过官学。竟然还要和我文斗。”
“你不是一样,欺负我比你上过的战场少,而且平日里都是风里来雨里去的,杀人和打架的本事肯定比我高,身体也比我结实的多,不照样是明摆了要欺负我。”
“嘿嘿。因为比斗的提议是你先提出来的,不管怎么说我都不吃亏。”
“很好很好。那你可千万别有儿子,否则你看他上学之后我怎么料理他。”
“你~小~子~打~算~怎~么~料~理~我~儿~子~!!!”
“这不简单。”无视了对方仿佛要吃人的眼神,“每天给他留足够他做到后半夜的习题,然后告诉他只要每天都能做完那些习题,一定可以靠近并州官学,成就人生巅峰!”
“真的假的?!”
“嗯,如果真能够做到这一点倒也的确没有问题,不过前提是他的身体能够坚持到那时候。”
“果然还是把你这个家伙吊起来抽打一顿才能解我心头之恨啊。”
“在这之前,你还是先给我一件皮衣吧,实在是太冷了。”
金城郡内,从东到西,地势不断抬高,等到了西方重镇临羌的时候,这样的情况变得愈发的明显起来。哪怕现在已经到了四月末,白天的时候还感觉不到,可到了晚上,当那浓浓的寒意驱散了白天里太阳好容易留下的热量,人类便需要再一次面临温度所带来的考验。
对于那些初来乍到之人而言,这巨大的温差远远超过了他们的想象,纵然关中、晋中同样是典型的内陆气候,可是在这片高原面前,却又是如此的苍白,任何想要在这里生活的人类,都要经受远比他们想象中要严苛的多的考验。
这还不算另外一个更让他们不容易适应的环境因素,那便是这里有些稀薄的空气。
随着地势的抬升,除了温度的下降之外,氧气的浓度也在不断地同步下降着,很多在平地里很容易达成的程度,在这里都变得艰难起来,更不要说体力上的影响更加巨大。
这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是一个极为陌生的环境,比如那个刚刚从晋阳的官学毕业没多久的高材生,哪怕浑身上下都已经裹得严严实实,但依旧还是向周围的人又要了一件厚实的皮衣。
倒不是他真的有多么冷,毕竟怎么也是参加过冬狩并顺利活了下来的精英分子,那点寒冷事实上真的奈何不了他,可他依旧宁愿让自己被重重裹起,也不愿意被寒风侵蚀了身体,因为在临出发前,有人告诉他,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一定不要感冒,因为在这里,那是比受伤更加可怕的灾难,或许仅仅是一觉睡过去,就再也没有办法醒来。
同行的商队护卫对于他的这种说法不置可否,有的人赞同,有的人不屑一顾,而那位与他斗嘴的家伙,则是在思考了许久之后。才露出了看起来有些狰狞的笑容。
“嘿嘿,死生有命,既然来到这里,就要做好随时死掉的准备。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但是我。还有跟随我的部下们,都已经给家里的婆娘和老娘写好了遗书,若是我们当中又谁能活着回去,那么其他人的家人便是他的家人。如果我们都死了,族里也会看在我们曾经为族里的贡献,善待那些孤儿寡母。至少也会让他们平平安安活到成人。”
虽然那位高材生很羡慕这些西北汉子的洒脱,但他的志向可不小,怎么也不想那么窝囊的死去——毕竟为了这次冒险,他可是放弃了可以安安稳稳慢慢晋升的平静生活啊!
不过如果你此时劝他放弃这场冒险的话,他却又是一定不会愿意的。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只有真的来到了这片原本只是在书本中才能看到的土地。才会感受到这个世界的奇妙之处——不同的人种,不同的风俗,还有对待不同部落的待人处事和应对,年轻人学到了很多。
更别说年轻人永远无法想象,那些商人是如何用一些在中原地区,或者更准确来说是晋阳境内很是稀松平常的东西,换回了很多可以在晋阳的商铺中卖出高价的好玩意。
有名贵的草药,也有珍贵的矿石。更有各种奇珍异兽的毛皮。
有些部落与汉人的交往比较多,固然并不容易哄骗,但却也无法抵挡商人们的伶牙俐齿。至于那些比较封闭的部落,商人们可以操作的空间就更加巨大了。
但是令年轻的学子感到意外的是,纵然在他的眼中商人们的行为绝对是“可恨”的,但每一次结束生意上的交谈,双方之间都露出了满足的笑容,看起来就好像兄弟之间的闲谈一般。
“不要去算计对方在这场交易中得到了多少。只要你弄明白你在这场交易里赚没有赚到就足够了,至于那些多余的妄想。等到你有实现妄想的能力再去考虑也不迟。”
年轻人忽然觉得,或许正是这种商人独特的博弈思维。才让历代的统治者对他们分外警惕,假如不是统治者们对其不断地削弱和禁锢,或许用不了百年,他们便是这片土地最高的主宰。
既然如此,那么那位州牧大人采取种种手段将这些人的能量完全释放,真的可以么?
好吧,这种大事怎么看都应该是那些大人物们该想的事情,他一个初出茅庐,虽然也能算得上是精英,但一同毕业的也有好几十个,如果算上其他途径的供给,每年也有近百人的预备官僚们中不算起眼的一员,又有什么资格去谈论这种事情呢。
又不是那种身份背景复杂,又被老师同学渲染了半天,就算躲在穷山沟里唱歌不见人,也一样会跳出来一群人为他吹捧,就算百般推脱也会有人帮忙吊胃口的能够济世安民的“隐士”。
“所以说你就算是不穿这么多也不会感冒啦!”
“不,我就是觉得好冷好冷。”
终于,困倦的感觉席卷全身,感受着那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炎热的小环境,年轻人沉沉的睡了。
希望明天会是一个好日子吧。
好吧,天降甘霖这样的天气应该说是一个好天气么?
看着头顶上的乌云和身边细细的雨丝,年轻人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事实上对于当地的牧民来说,完全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出现选择强迫症什么的,对于他们而言,在这种时候能够有这样的天气,绝对是一个相当好的运气。
哪怕这里的地形可以算作是迎风坡,但是年平均降水量和蒸发量的差额依旧大得吓人,毕竟这里可以说是深入内陆,海洋上的水汽很难到达这里,没有像西域那样出现大片大片的沙漠也幸亏附近的群山上那圣洁的皑皑白雪,不断哺育着这里脆弱的生态环境。
所以每一场哪怕仅仅只是细雨,对于这里生活的牧民而言也是极为的难能可贵。
“今天的行动以什么为目标呢?是继续向前探索,还是以拜访羌人的部落为优先事项。”
“这一次带来的商品已经售卖的差不太多了,所以还是以探索和绘制地图为优先事项好了。”
进入到这里也就算是进入到了羌人势力比较强盛的地区,虽然在西北方向上沿着湟水穿越写谷和木乘谷便可以到达朝廷任命的预防羌人的金城西部都尉驻守的龙耆城,但是考虑到自从中平年间那场波及甚广的羌乱过后。这里作为羌人起兵的核心区域,很难相信会有汉朝政府的行政机构还存在于此,尤其是李书实虽然名义上得到了金城郡但事实上对这里同样缺乏有效管控的情况下更让人对于那里到底会是一个什么样子心存疑虑。
哦对了,顺便一说的是,不论是写谷还是木乘谷都是历史留名的地方。其中前者是时任张掖太守的邓训于章和二年击败烧当羌部落首领迷唐的地方。至于后者,则是时任护羌校尉的张纡击败烧当羌部落首领迷吾,也就是邓训所击败的那个叫做迷唐的部落首领的父亲。
再顺便一说的是,张纡击败了迷吾后,迷吾便立刻选择请降,但张纡显然对这位羌人首领并不信任。于是在接受了其请降之后却又设计干掉了这位烧当羌中的知名领袖。
这样的行为自然引起了烧当羌的强力反弹,同时引发了迷吾的儿子迷唐长达十多年的反叛生涯,成为了汉朝西部边塞一个巨大的麻烦,其锲而不舍的精神更是令大汉的官员不胜其扰,以致于到了最后甚至主动赠送金帛希望其购买牛羊谷物。只不过是期望其早日离开并在其部落的驻扎之地安安稳稳过活。可就这样,反而令迷唐想到了自己老爹当初遇害的经历,于是再一次掀起叛乱,又在大汉的西部边境闹腾了两年多,这才又重新被镇压了下来。
由此可见,一时的爽快很有可能会带来长久的麻烦,如果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一路平推虽然过程会很痛快。但在战后却有可能留下大量的问题,让后继者不得不花费更多的精力解决。
而如今,这一群人便是要顺着湟水河谷重走长征路。沿途顺便瞻仰一下仙贝们战斗过的地方。
“对了,先前我绘制的那些东西能卖多少钱,或者说能够换到什么好东西。”
“嗯,这个可不好说,毕竟之前那些地方虽然说羌人比较多,但我们对那边的控制力还算强。就算绘制出来的地图比较详细,只怕也卖不出太好的价钱。不过你倒也用不着灰心。这一带的地图如果绘制完成的话价值应该会提高不少,等到过了龙耆城。那可就成了无价之宝。”
说起来这支队伍的构成也是有一点点奇怪的。
虽然商队和护卫们占据了这个团体中绝大多数的人数,那个年轻的毕业生和他的亲随只有不到十个人,但是两者之间的关系却颇为平等,就算在大多数的时候商队的前进路线都是由那位护卫首领决定,但那个年轻的毕业生同样拥有着极大的发言权。
其实在大多数的情况下那个年轻人也不会动用,他显然主要还是抱着学习的心态,而且他也很清楚那位商队头领绝不是什么简简单单的家伙,那个人的经历绝对值得他尊重和学习。
不过大概也正因为如此,在与各个羌人部落打交道的时候,年轻人往往会被那位护卫首领冠以“汉人萨满”的头衔,而且在年轻人向那些羌人部落展现了自己在治疗和占卜上或许算不上多么精通,但也勉强能够应付大多数情况的实力后,他们与部落的交易立刻便轻松了不少。
久而久之,逐渐掌握了一些羌人所特有的语言的年轻人,甚至不需要主动提出,便在这个团队中拥有了更高的地位,那些精明的商人和勇敢的护卫也乐意多听取他的一些建议。
就算某些建议依然带着年轻人的不成熟,可也足以令大家有了更加宽阔的思路。
当然,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这个年轻人和他的小团队所肩负着的使命让他具有了浓厚的军方背景——代替并州军深入那些正规军无法直接进入的敏感地带,考察当地风土,绘制比较可靠的军用地图,利用商队作为掩护,从而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话说这样说为自己一方效力的人真的没问题么?
不过考虑到这种手段完全是李书实根据另一个位面当中那些网络上流传着的故事,还有各种各样抓捕间谍的新闻得到的灵感,就算真的被这样评价也没有问题吧。
不过很自然。李书实在这件事上依旧只是负责提出建议和设想,真正将之完善,使之形成体系并灌输到学校中的,还是他手下的那群这个时代真正的精英们。
也许那些人会惊叹于李书实的设想,但李书实更加惊叹于这些人完成设想的能力。
总而言之。在并州军的努力安排下,那些可靠的商队中或多或少都增加了这样的谍报人员。
当然,成果如何还需要历史的检验。
嗯,这样的说法听上去很帅气吧。
“过了这里,应该会逐渐变得荒凉起来了吧。”
“你是指什么?人?还是说那些植物。不过不论是哪一种我觉得恐怕都算不上正确。”
对于年轻学子的感慨,那位护卫首领笑得有些神秘。
不过那个年轻人并不在乎这种略带嘲笑的表情。或者说他其实很庆幸自己跟随的这支商队当中绝大多数都是由凉州人所组成,而这些护卫人员更是由金城本地人所组成,他们的存在让整支商队少走了不少的弯路,自然也避免了不少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说既然对方能够这样说,那么显然前方一定会有什么“惊喜”在等待着他。
与其和这种善意的调笑较劲。还不如带着一点发现的期待前行,这个年轻人的心态相当不错。
“看到你这个样子反而让我不知道为什么火大起来。”
“哦?这是做弄不成反受害的败犬的哀嚎么?”
这样的斗嘴虽然不是每天必有的日常项目,但隔三差五的上演并不会影响到互相之间的感情,甚至可以说在这种互相调侃之间,双方对彼此的了解更加深刻了不少,关系也融洽很多。
当然了,这种彼此的了解却也带来了一些另外的后果,比如……
“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诉你吧……”
“不要听。我不要听……”
“前面的龙耆城虽然已经没有军队驻扎,但也绝对不能说是遭到了废弃。”
“咦?这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一份期待遭到了破灭,但有一份好奇得到满足作为补偿看起来也是不错的。
“不要以为汉人的建筑物到了异族的手中就必然会被拆除。事实上除了那些‘不住帐篷不舒服斯基’们之外。大多数的牧民都很喜欢在冬天的时候能够让自己和那些牲畜躲在坚固的房舍中,尤其是他们已经囤积好了草料的情况下尤其如此。”
想了想并朔北方那些坞堡的情况,年轻人赞同地点了点头。
“所以说那些城堡或许会遭到遗弃,但并不会被破坏,甚至有的时候那里还会成为各个部落之间贸易的场所,毕竟哪怕仅仅只是一圈围墙。也能够抵挡大多数不够友善的目光。”
“所以说那里其实会很热闹?”
“如果是以前的话,恐怕只能说那里并不冷清。但是据说前一段时间有个汉人纠集了一群人在那里开辟了一处边市,或许情况会有些不同。只不过我也是道听途说。做不得准。”
虽然是这样的说法,但是当一行人来到那曾经属于金城西部都尉驻扎的龙耆城的时候,眼前的一切依然让包括年轻人和那位护卫首领在内的所有人都是一副山里人进城时的目瞪口呆。
不说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繁荣景象,单说那间看起来比外围的城墙还要高出三分的宗教建筑,看起来就已经足以媲美中原地区的那间名声颇著的白马寺。
当然,现在的白马寺已经被董卓的一把火烧成了白地,不论是护卫首领还是那个年轻的学子都不清楚白马寺到底有多大,只不过是从口口相传中略知一二,如今见到这间看起来很是壮观的宗教建筑,便不自觉地用自己并不熟悉的事物进行类比。
“嗯?”
就在年轻人痴迷的注视着那间看起来辉煌无比的宗教建筑的时候,那位护卫首领却忍不住发出了惊疑的声音,因为在某个裁剪而过的瞬间,他觉得自己在恍惚间见到了某位曾经很是熟悉的友人匆匆离去的背影,虽然容貌上似乎比起印象中的那副容貌要苍老了不少,而且那个人传言中也已经离世多年。
但是,若真的是那个人的话,总觉得似乎就应该那样一副模样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