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子乔如今已经确定自己的选择了?”
“是的,该怎么说呢……真是一次充满了惊喜的旅行啊。”
“那就好。哎,想我堂堂大汉,竟然有半壁江山落入汉之蠢贼手中,一个个恃强侵占地土,当真是让人唏嘘,让人不平。不过很开心啊,真的很开心,如今竟然连遥远的地方都存在着有志之士,没有忘记朝廷的恩德,愿意参与到这拨乱反正的大业之中,如此何愁国内不靖。”
当然,这样的话不过是场面话而已,事实上大家都很清楚真实的内情,又都不是三岁小孩子,在宦海之中浮浮沉沉这么些年,就算是原本的稚童,也成为如今敢于面对强敌的青年,更是能够运用所学到的谋略加以施展,哪怕还有很多稚嫩的地方,可也对个中内情多有了解。
不过,哪怕目的并不相同,可既然能够在求同存异的情况下达成彼此之间都感到满意的成果,那么就算是说上一些客套话又有什么关系呢,毕竟乱世之中没有谁一定要跟从谁,彼此之间都是双向选择,就算是彼此之间是以生命结成的纽带,也需要历经不知道多久才能够真正达到彼此之间无条件的信任,才能拥有铭刻到骨髓中的那份爱恋。
比起已经越来越难以信任的感情,这种彻头彻尾利益的交换或许反而更能让人放心。
“既然大家都已经没有什么疑虑,那么在下就在许昌期待二位的表现,并预祝二位马到功成,顺利震慑宵小,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嘿嘿,刘使君宽仁爱士。却又不失权谋机辩,此真雄主,惜未得其时。方蹉跎至今。如今有益州险塞,沃野千里。民殷国富,唯有宵小作乱令人扼腕,故而智谋忠勇之士久盼明主,若果刘使君能够把握机会,则可为汉室再增一臂助,震慑那些怀有不臣之心的贰臣。”
“呵呵,张子乔啊张子乔,在我这个大汉皇帝面前说这样的话。未免太让人生疑了吧。”
“臣说话固然是有些孟浪,不过刘使君乃是陛下信任的股肱之臣,是能够为陛下安定天下的贤能之人,所以臣下并不认为自己刚才所言有什么错误的地方。”
“呵呵,刘君郎和刘子安都是父皇昔年信任的宗室,而且也将幽州和益州一南一北两处要地交于他们,可是结果如何想必不需要我额外赘言。既然如此,朕的好蜀黍,朕相信你的能力比刘君郎和刘子安都要强,而且朕也不认为你会像刘君郎一样只想着割地称王。称孤道寡,所以朕愿意支持你带兵离开。”
轻轻拍了拍刘备的肩膀,算是安慰了一下脸上已经汗出如浆的刘备。刘协这才继续说道:
“我知道玄德你和曹太尉在某些理念上有些冲突,也知道公台一直把你留在许昌就是想要让你来牵制太尉。可是我同样很清楚如果不是为了我这样一个不成器的皇帝,你可以找到更加广阔的空间去施展你的才华。最重要的是……”
“最重要的是刘备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很多想法或许只能在一隅之地实行,如果想要让整个大汉重新焕发生机,或许曹太尉的想法更切合实际,而李州牧在并州的实践同样值得借鉴。”
“所以这一次朕与你,还有子乔在这里开诚布公,朕就是要让玄德你明白,朕并不忌讳子乔所说的那些话。朕愿意以真心对待你。不求你用真心回报朕,只希望玄德你能记住你身上流淌着的是从高皇帝开始流传下来的血脉。希望玄德你能够记得你对朕所说的那些志向。”
“陛下……”
“不过玄德你也不用想太多。就算我拜托了你,希望你成为匡扶我大汉的一只臂膀。但也不意味着我会放弃自己的努力,不,正因为我寄希望于你,还有那些心中还怀着忠诚之心的臣子,我自己更加要努力,成为配得上你们,不会被你们和这个时代抛弃的皇帝!”
“放心吧陛下,臣刘备,一定不会做出愧对列祖列宗的事情。”
“我相信你,而且我会拭目以待的。”
“呵呵,我也相信刘使君能够达成陛下的期望呢。或者说如果是除了刘使君之外的人,在下都很难相信这样的一番表态。就算是当面应承了陛下,也会在转眼间便反悔掉。”
“哦~真没有想到子乔竟然也对玄德有这么高的评价。”
“那是当然,毕竟是在下所认定的人,自然需要认真仔细地了解过才可以啊。”
“这倒是让朕感兴趣了,不知道子乔对于这天下的其他英杰又是如何评价的呢?”
“却不知陛下希望臣下对哪位重臣品评一二呢?”
“果然不愧是子乔,当真是人不可貌相。那么既然子乔愿意奉陪的话,就先从曹太尉开始好了。要知道曹太尉现在名义上可是朕的第一重臣。”
“曹太尉自然是陛下可以倚重的重臣。只是曹太尉心怀吞吐天下之心,所思所行,所作所为也都是以此为目标,而如果无法跟上紧跟他的脚步,纵然回顾念旧情性命无忧,但是却会被立刻无情地抛弃掉,然后找寻新的,足够能够跟上他脚步的跟随者。”
“这其中也包括朕吧,如果朕无法跟上他的脚步。”
“臣下斗胆,但以臣对曹孟德的观察,恐怕事实的确如此。”
“子乔倒是直白。那么接下来……说说袁绍吧,毕竟子乔是从河北过来的吧。”
“……袁本初么……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陛下的慧眼,不过陛下如今看到臣下,想来也应该知道结果,虽然没有能够见到大将军,但也是见到了他的两个儿子。”
“看样子是一段并不愉快的回忆啊。”
“毫不客气的说,就算袁本初英雄一世,可是他的几个儿子。就算守成只怕都很困难呢,更不要说这天下还有如刘使君、曹太尉和李州牧这样的人物存在。”
“那么如果单说袁本初本身呢,就算没有真的见过面。想来之前也应该有所准备吧。”
“袁绍色厉胆薄,好谋无断;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此辈不过尔尔。”
好吧,张松对袁绍的评价显然依旧充满了戾气,对此不论是刘协还是刘备都只能一笑置之。
“不过……”
似乎想到了什么,张松迟疑了一下,那张很是不和谐的面孔上难得没有了那锋锐的感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惺惺相惜的笑容,就好像梦见到一位好(宿)朋(敌)友。
而张松这样突然的变脸也着实惊到两位身份尊贵的男人——一个是皇帝而另一个则是州牧,想来在整个大汉能够比他们两个尊贵的人应该并不算多吧。
当然。虽然说是惊到,其中好奇的成分或许会更多一些,毕竟哪怕是第一次与张松接触的刘协,也是听说过张松的一些事情,比如凭借着过人的记忆力和一张利口将陈宫弄得颇为下不来台,更是让曹操差点暴跳如雷,将自己尚未写好的兵书烧毁。
可以说别看张松现在收敛了身上的锋芒,好似很纯良的模样,但他眼中的利芒却并未收敛。
哪怕刘备是他认可的,可以奉之为主的男人。而刘协也是大汉的帝王,但是这位恃才傲物的男人依旧在自己的领域内有着极强的自信,而那个领域显然不是一般人能够侵犯的。
而且在益州的经历也在无形之中加强了他的这一偏执。
是的。张松在自尊和对自己所擅长领域的自信甚至已经可以被认为是一种偏执。不过这也只能说是很无可奈何的一件事,毕竟张松如果单论个人能力,或许就算被称为冠绝益州也并不算太过夸张,所以张松的名气在益州境内也是相当的高的,再加上蜀郡张家的雄厚实力,让其很轻松便成为了新任益州牧刘璋的“别驾”。
别驾拥有怎样的地位自不必多说,程昱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一直都是李书实的别驾,虽说程昱的权力地位有一部分是来自于李书实的大胆放权(或许被称为偷懒耍滑也是可以),不过作为州牧的左膀右臂。别驾理论上的权利范围依旧很大,堪称主官之下文官第一人。
照理来说张松应该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准备在任上大展拳脚。或许刘璋暗弱了些,可恰是如此。若真能够干出一番事业来,不更显得他张松本领高强么。
如果说自信这种东西,张松觉得不会少于任何一个人。
可惜踌躇满志的张松很快便被显示给狠狠地打了一次脸。
东州兵虽然因为客居他乡,行事起来无所顾忌,但也恰是如此,他们很清楚自己的合法性到底从何而来,所以面对暗弱的刘璋,他们自然不可能仅仅只是团结在这位主君周围,而是要将他牢牢抓在手中,根本不给其他人什么施加影响的机会。
那么刘璋呢?
虽说刘璋暗弱,但也并非彻彻底底的没有脑子,就算没有脑子,他老爹刘焉可是真正的政坛老狐狸,又怎么可能不在临死前留给刘璋自己的感想心得这样的政治遗嘱呢。
所以刘璋对于那些益州本土派,可以尊敬他们,也愿意给予他们显赫的地位,但若论真正的核心圈子,那些益州人却很难真正挤进去。毕竟一边是根基深厚的益州本土豪强相比,一边是需要自己的存在作为法理基础的东州兵,哪一方更值得选择可以说是不言而喻。
故而张松虽然名为很高,但实际上的权力却并不大的情况也就容易理解了。
虽说表面上还维持着对刘璋的尊重,让刘璋依然觉得张松是个还不错的摆设,甚至这一次张松之所以能够出使各个诸侯,也是得到刘璋首肯,外出探听情况——当然由此你也可以知道张松在刘璋心中到底有着怎样的地位,否则你能想象程昱放下并州的政务外出随便溜达个一年半载么。但内心之中张松却已经早就对自己所效力的主君嗤之以鼻。
这样的一个人,如今却会对某个人如此推崇,难道还不能勾起大家的好奇心么。
“袁本初家中诸子唯有一人,如果能够继承袁绍的话,恐怕这世间的纷乱还要持续好一阵子吧。不。或许袁本初的那些妄想在他的帮助下实现,或许也不会是什么妄想。”
“这么厉害!袁绍竟然会有这么厉害的儿子?!”
只是不同于刘协惊讶的表情,刘备却露出了思索的表情。显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看样子刘使君似乎也很了解‘那个人’啊。”
“不,其实我对他算不得了解。甚至可以说除了昔年联军与董卓大战的时候见过其偶露峥嵘,其余的时间一直很少听闻他的消息。若说最近的印象,或许便是其参与了击败并州军名将麴义的战斗,只不过听闻这一战主要是由袁绍的两位嫡子谋划。”
“这样的消息刘使君真的会相信么?”
“……我不知道。”
“刘使君真是诚实之人,其实这件事松同样不清楚,不过松却也不认为以袁家那两个小孩子的本事,真的能够令麴义这样的宿将险些身死。毕竟那两个小孩子一个不过空有一腔不切实际的勇气,而另一个甚至连这样的勇气都没有。只能在一旁唯唯诺诺啊。”
“二位爱卿可不要再在朕的面前打哑谜了,却好叫朕了解了解这位袁家英杰。”
“其实,这个人也和在下此行有关,甚至可以说是在下接下的第二份任务。”
“竟然还有第二份,之前又为何不说呢?”
“不过是时机未到罢了,现在这不是正打算向陛下禀明么。”
夜色渐浓,远方可以看到连成一片的灯火,只可惜并非什么普通人家,或者说在现在的这个时候,附近所有能够连成片的灯火全都应该是军队的营地。唯一不知道的或许只有那片灯火到底是属于袁绍军呢,还是曹操军,不过他们不论是哪一方大概都不会对水上的这一艘扁舟感兴趣吧。毕竟水军什么的对于这两家势力而言实在是太过遥远了些。
或者说对于并不经常使用舟师的两个诸侯,水师这种东西唯一的用途便是转运兵员、军粮和各种物资,至于作战什么的,你能想象高大的楼船在最深不到三米,而且只要天气稍稍干旱上一点就深度就会直接缩减一半的地方进行战斗么。
不过,就算没有人打扰,小舟也不打算在水面上继续逗留,开始调转船头向岸边驶去。
“陛下,哥哥。船已经靠岸,时候已经不早了。还请早点歇息。”
张三爷的嗓门自然是天生洪亮,就算低声细气也依然让人感觉有洪钟大吕在耳边敲响。或许在没有寺庙的地方,三爷的怒吼同样可以用来警醒人心什么的也说不一定啊。
不过,十分刻意压低声音并使用极为平缓语气的三爷,倒也当真没有让两位不知情的贵人吓上一跳,只不过原本颇为热烈的交谈却也因此而被打断。
虽说没有能够尽兴,多少让人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不过几个人也都是很有自制力的存在,倒也不会真的做出什么不符合身份的事情。
或者说对于三个人而言,现在已经不需要再使用什么奇怪的言行来标榜自己的存在感,反而踏踏实实的模样更能引发其他人的好感,就算是颇有几分狂生味道的张松,此时也敛容拱手,看起来就像是个懂得完整礼仪,非常有风度的汉末名士。
既懂得任何时代都通用的各种学识见闻,非常的有才华,又懂得权谋机辩,就算是其貌不扬的面容,若是没有了心中的那份戾气,再配以一贯的自信,也是个看起来蛮顺眼的男人,算起来的的确确是个稀有的人才。
这样的人物就算以刘协的经历,也是相当的难得,实在是不能不令他感到欣赏,甚至有种“这才是我想要的部下”这样的感慨。
【出仕于我吧!】
这句话在刘协喉咙里来回翻滚了好半天,可是最终却终究没能说出口。
既然错过,再继续无理的纠缠只怕连原本的好感度都会丧失吧。
不知不觉中,刘协发现自己又找到了一处无法与那些成功的诸侯相提并论的地方——对于人才的发掘,毕竟若是能够早一步知道张松是这样的人物,他也不会放任刘备与他单独联系那么久吧。
不。
刘协随后又再一次否定了自己刚才所想,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刚才明明与张松交谈甚久,可是直到刚才张松敛容,用很正式的口气和仪态与自己告别,自己才意识到对方的不凡,这样完全看脸来选取人才的方式,恐怕也并不比刘璋高明到哪里。
果然如果想要成为一名优秀的帝王,一个能够在乱世之中力挽狂澜的帝王,他所需要的技能还有很多很多。
不过既然知道了自己的不足,那么今天也算是没有白来一趟。
于是,刘协的脸上露出了欢快的笑容。
“希望能够一天,大家能够以儒生的身份和立场,一面喝酒,一面聊天,或许会更加适合。”“松,谨遵大人的意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