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有福最终还是跟着云冉去了云府。
不是因为云浩强硬的拉扯,也不是那些精装汉子凌厉而充满杀机的眼神,更不是云冉苦苦哀求。
他之所以跟去,全是因为云冉最后回头时的眼神。
那无奈的眼神,像极了母亲最后一次离家回眸的样子,充满了渴望和期待。
那时候杨有福太小,并不懂。可这几年一个人生活,见到了各种各样的眼睛,他终于懂了那一双眼里的带着的情绪。
可惜,一切都迟了。
如今再看到这样的一双眼,杨有福心就软了。
他怕,又迟了。
只是走进云府大门的时候,他愣住了,门楣上挂着镇远府的牌子,让他有些心慌。
还好兄妹两人的热情冲淡了他内心的不安,他在心里暗叹:“谁说权贵多无情,还得看人呐!”
其实这句话他是想对银根叔说的,可如今人却不在身边。
穿过曲曲折折的回廊,不知走过多少个院子,杨有福终于被领到一栋精美的客舍里。
说是客舍,可在杨有福眼里就是宫殿,他就更加的慌张了。
还好云冉、云浩兄妹都走了,只有几个下人陪着。虽然还有些拘束,但看他们唯唯诺诺的样子、羡慕的眼神,杨有福就不慌张了。
吃晚饭的时候,他就镇静了好多。虽然桌上的菜他一个也不认识,但他却装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然而,尴尬的还得尴尬。饭后服侍他洗澡的竟是两个年轻的姑娘,漂亮的就像两朵花。
杨有福紧张的抓着破旧的衣衫,结巴的说不出话来,惹得那两朵花儿一阵轻摇。
他最终还是没能幸免,被两朵花儿抓着按进了桶里。
还好,那块不大的遮羞布总算带在了身上。
刚洗完澡,云浩就来了,看着杨有福满面红光,衣冠楚楚的样子,朗声大笑。
他的眼神就像一匹狼,而杨有福就是那只可怜的羊羔。
寒暄之后,云浩拿出了一把宝剑。精美的剑鞘上镂空雕着花纹,镶嵌着宝珠,还没出鞘,就隐约散出一股杀气。
杨有福不知何故,正想开口,云浩却抢先一笑。
“没看出,我那小妹还真上心啊。这把剑我求了好久,她都不愿意送我,可你一来,她就急着让我送给你!”
他那一双眼,盯着宝剑,充满了渴望。又盯着杨有福,意味深长。
杨有福哪里敢接,连连摆着手。
“我就是乡间的穷小子,这么金贵的东西,看一眼都是福气,拿着会折寿的。”
说完摸出手边的半刃剑,挤着笑脸。
“这把比较配我,那把配公子正好。”
云浩看了看杨有福,眼神在两把剑间徘徊许久,朗声大笑。
“小兄弟,还是你有眼光,要不要跟我混?”
“跟你?就我?”杨有福惊出一身汗。
云浩点点头,“怎么,我不配?”
“不不不?”杨有福连连摇头。
“是我不配,公子是英雄豪杰,而我是啥都不懂的穷小子,只会误了公子大事。”
云浩点点头,若有所思,转身望着窗外。
“也罢,今后有了难处,可来找我,千万别客气,好好歇歇,我就不打扰了。”说完扭头就走。
他一走,杨有福浑身就冷的厉害,他有些后悔来云府的决定。可夜已经很深了,如今走的话,就更加的不妥当。
于是在这天夜里,杨有福躺在奢华柔软的大床上彻夜难眠。
直到天明时分,才眯了一会,竟然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的人全都躺在血泊里,银根叔躺在地上,口吐鲜血。从他微动的双唇上,杨有福读懂了那一句话。
“福娃子,快走,快走,越远越好。”
杨有福从梦里惊醒,抓着半刃剑跳了起来。他只觉得心里憋闷难受,却不敢喊,只希望这梦是反着的。
天刚亮,杨有福就再也坐不住了,可下人拦着,也出不去。
就在他万分焦急之时,云浩又来了。
听到杨有福要走的消息,又看了看杨有福换回的衣衫,他立马沉下脸。
“小兄弟,你这是不给我云浩面子啊!”
杨有福讪讪道:“哪敢?哪敢?我只是一个人野惯了。呆在这,好吃好喝的,我却不习惯,还望公子能谅解才好。”
云浩抬头看了看天,有些不悦,可转眼又挤出一个微笑。
“兄弟要走,我也不能拦着,别的给不了,可这些东西,你一定得带上。”
说完挥了挥手,身后的下人拿出一个包袱,摊开放在桌子上。
包袱里放着金银细软,差不多值几千两银子,杨有福哪里敢接,连连摇头。
云浩脸一黑,高喊,“看来,你还真不把我当兄弟啊?”
杨有福刚要搭话,他却又一摆手。
“也罢,你我兄弟情义到此,只怪云浩无能,他日相见,只当陌路。”
杨有福知道,今日不拿是走不脱了。只好拿起包袱,俯首做谢。
云浩终于露出笑脸,陪着杨有福折折绕绕,一直送到云安城西十里。
寒暄一番,杨有福又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除了那个包袱之外,一切如故。
本来他还想在云安城待上几日,可如今反倒没了退路。
这时他才觉得,这一次出门鲁莽了,啥都不懂,啥都不知道。
他记得银根叔说过,“啥子,大银隐于市。”
他当时随口问了一句,银根叔说:“大银啊,就是那种世外高人,越厉害的就隐藏的越深,最厉害的,待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你也看不出来。”
想到这里,杨有福决定还是听银根叔的,去京城,说不准真能碰上大银呢。
这么一想,他就定下心来,沿着官道一路向西南而去。直到临近黄昏,一条大河挡住了他的去路。
这条名叫澜沧江的大河,是大越国境内最长的河流。至小,杨有福就知道,清风镇上的小溪最后也汇入澜沧江,流入大海。也许,父母就在这条河的尽头等着。
杨有福第一次见到这么宽阔、浩渺的大河,有些惆怅,站在岸边,久久不愿离去。
这时他猛然想起先生讲的话,跳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当真如此啊!却不知自己这天小鱼,能不能游到大海。
因为最后一趟渡船已经停泊,杨有福也只能在大河北岸的小镇上过夜了。
镇子并不大,临着澜沧江有一条短短的单面街道,只有一间叫悦来的客栈。。
登记好客房之后,杨有福才觉得有些饿了。下楼点二斤牛肉,几碟小菜,一狠心,又要了一壶酒。
大侠吗,总得有酒有肉才行。
邻桌围着一群人,此刻正争的红鼻子胀脸。
一人道:“你们可知,昨夜出了大事?”
“大事,啥大事?”
“唉,这酒味淡的很!”那人咂着嘴,一脸卖弄。
“不就是好酒吗?小二,来坛二十年的窖藏老酒坊,嗯算我账上,现在可以说了么?”一白衣公子轻摇折扇,很是潇洒。
“白公子,那能让你掏钱?要不,就来坛十年。我接着说了啊?”那人吞了一下口水。
“昨个儿吴越两国开战了,咱镇远军连夜奔袭,连克两城,难道你们都不知道?”那人左右望望,一脸诧异。
“吴二,你又胡说,要知道,乱说话是会掉脑袋的。”
那个叫白公子的青年,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一脸严肃。
吴二晃着头,大声道,“这话我可不敢乱说,我有一侄儿,一大早就被招走了,他就是镇远军,刚回来没几天,你说说能有错?”
“唉,这天下又要不太平了!”送菜的客栈老板,放下盘子,嘟囔了一声。
这一下,一屋子的人全都愣了神,谁都知道战事一起,就没了好日子。
“好好的,打啥仗吆?你说镇远军是不是弄错了啊?”一个商人摸样的人,不甘心的问了一句。
“错不了,这次不怪镇远军,要怪就得怪吴贼的那些斥候探。抓谁不好?竟然抓到云将军头上。”吴二肯定的说。
“啥,抓云府的人,他们是不是疯了啊?”另一个青年插嘴道。
“疯不疯我不知道,我侄儿说啦,镇远军众将士听说抓了小姐,都义愤填膺。云将军实在也拦不住,只好连夜追杀。谁知,这一追,还真追出了问题,那个叫清风镇的地方竟然藏着大批吴贼。”
吴二随手喝掉一口酒,站起身高声喊。
“你们都怕打仗,可我吴二不怕,我一家几代死在战场上的一双手都数不清了。吴国要战,那就战,我越国的子民那个怕了他?”
他这一声,中气十足,震得杨有福耳内嗡嗡作响,他只听到清风镇三个字,其它的全都听不到了。
这嗡嗡声持续了几十息才停了下来,杨有福又侧耳细听。
恰好白公子要的好酒端上了桌上桌,众人举着杯子齐呼。
“越国必胜!”
白公子端着酒对着吴二问,“听你这么一说,那贼子借着救云小姐的名头,已潜入越地,不知为何不见追捕公文?”
吴二灌了一口酒,大声嚷嚷。
“那又如何?他要让我碰到了,必要他命。”说完从桌下掏出一把弯刀,哐的一声拍在桌上。
杨有福一愣,酒盅竟然脱手落下,发出叮的一声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