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出朝阳
这一声犹如南山寺的晨钟,惊醒世人。
众人这才看清,不知何时堂前屋檐下站着一光头胖道士。
一袭青衫邹邹巴巴,胡须似野草乱蓬蓬扬着,背着琴囊,手捧一剑。
那剑无鞘,剑身似有寒芒闪动,却被一绣着双喜字的红布裹住了大半。
这红布与门脑的白花,门楣的挽联相映,怎么看,怎么不协调。
再看那道士,一脸阴沉,眉间能拧出水,一双小圆眼睁的老大,似乎要吃人。
众人心中再惊,惶恐间一拥上前。
“规……距!”
那道士又一声吼,吹起散乱的胡须,却吹顺了一群人。
人群骚动间,早已排起长龙,不像是观礼,反而更像是祭拜。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宫人的唱腔。
一队宫人身着黄衫鱼贯而入,领头的并非吕公公,而是一年青小太监。
他走到云楼檐下,双手高捧圣旨,昂着头正要高唱。
只见那胖道士快步上前,抬手接过圣旨,挤出一个笑脸。
“烦劳公公了,今越主赐婚,空明感激涕零,谨带小侄谢主隆恩,公公稍歇!”
他道袍一卷,那一道诏书就不知被藏到了那里。
那小太监一下子语结,捣着手指竟然说不出话来,随即被云府下人搀扶到了一边。
众人皆惊,再看看眼前古井无波的空明真人,就知道此事只能罢了。
毕竟今日算不得喜事,空明真人抱剑立于檐前,早就说明了一切。
今日他能不发火,也算给足了面子。
此事方过,众人心中惆怅,一会观礼,还是少言为妙。
等众人鱼贯而入,那空明真人也宝剑跟进,立于堂中云冉左侧,面不喜不悲。
堂中喜字之下摆着两张空座椅,李院长站在左侧,其夫人居右侧,而云老先生此时却陪在孙女身旁,看起来尤为诡异。
等众人站定,那李院长清了清嗓子,面露悲悯。
“今齐先生不在,云冉父亲远在云州,谨奉老先生之命,主持云冉大婚,唉!”
他突然叹了一口气,抬手摸了下眼睛,对着众人一声苦笑,又指了指其夫人。
“云冉今已及笄,早些年曾与那杨家娃儿指腹为婚,其间虽有不快,可两子情真意切,欲结百年只好!可……”
他突然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昨日之时,众人皆有耳闻,却不知究竟如何?可看看李院长的模样,谁能不清楚呢?
李院长又摸了摸眼睛,长吸一口气,接口又道:“如今,那杨家娃儿生死不鸣,云冉本无需坚持。可这娃儿性情刚烈,宁愿自己受罪,也,也要完成这桩婚事,是以……”
李院长大张着嘴,不再言语,众人只好跟着抹泪。
原本未闭双目的空明真人突然睁开双眼,怒道:“你这个死老头,今乃两小辈的喜事,被你这么一说,反倒成了丧失,哪又你这样的长辈。”
“再者说来,那杨家小子并未丧命,只是远离。更,更何况,他留下一剑,表明心意。云冉,你说说,老道士说得可对?”他晃了晃手里的剑,目光深邃而又坚定,似乎那杨家小子就在身侧。
云冉身体微颤,原本煞白如纸的小脸透出一沫红晕,有一丝新人的意味。
她对着孔明真人拱手做礼,轻语道:“真人心意,冉儿明白。吾与夫君早已商定,今日吉时完婚。无论夫君在或不在,云冉心意已决,还望李院长成全。”
说完她对着李院长稽首长拜。
原本一声不吭的云老先生上前两步,对这众人拱了拱手,轻语一声。
“诸位今日能来,老头子感激不尽。谁都盼着儿孙幸福,老头子也免不了俗。今小冉儿大婚,还望莫说那丧气话,尔等心意,老头儿领情了!”
他这么一开口,婚礼继续进行。
只是这拜堂,少了新郎官,多了一把缠着双喜字的长剑,少了高堂,多了两张空空的椅子,没有嬉笑祝福声,只有沉重的呼吸和抽泣。越看越让人伤感,越听越让人难过。
礼毕之时,云堂里鸦雀无声。
还是空明真人首先开口,“云丫头,如今你也算是空明的小辈了,我没有其他东西,这个代表那杨小子送你,千万莫嫌弃!”
他招了招手,青园从人群里挤了出来,眼圈红红的,手中捧着一分包袱。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下,空明真人从包袱里拿出一件护胸甲。
胸甲闪着黑黝黝的光,细看似乎是某种半个巴掌大小的鳞片层叠而成。
云冉接在手里,似乎想起往日某事,眼圈一下子变得通红,突然间就放声哭啼起来。
她一低头,抱着那把剑,拿着那剑护胸甲,一下子冲出门去。
孔明真人叹了一口气,对着李院长轻声说道:“老李,咱走吧,这地方待着怪难受的。”
说完话他直直朝外走去,临走之际,他轻轻拍了拍云老先生的胳膊。
“云先生,要不去南山寺听听山风?”
云老先生摇摇头,挤出一个苦笑。
“嗯,这样也好,你跟着那女娃儿,也有个照应。嗯,老李,走了!”
空明真人走的云淡风轻,可老李夫妻二人却是走的分外沉重,以至于随后诸人出门之时,都不知道该怎么走。
可毕竟,婚礼一毕,观礼人就得离席。
等到众人全出了院子,韩爷快步走到云老先生近前。
“先生,今日可否出发?”
“也好,走吧!”
云老先生似乎分外留恋,说着走的话,可脚步一寸都不愿抬,而是看着堂前挂着的大红喜字出神。
“小韩啊,你说说云儿会走嘛?”
“嗯,应该会吧?”韩爷望了望门外,忽然就兴奋起来。
“老,老爷,小姐出来啦!”
云老先生抬眼朝门外望去,就见门外站一身白衣,身着黑色胸甲的云冉,手里倒提着那把剑,双眼微肿,轻咬银牙,似乎正在等着自己。
只是她肩头带着的那朵黑花分外刺眼,在阳光下散着淡淡的煞气。
“走!”
云老先生一扬手,直直朝外走去。
说实话,他真舍不得。可看着孙儿悲痛的样子,他那里还忍得下心。
更何况,这是一伤心地,走了正好。
……
不久靖宁街多了一辆马车,车上坐着三人,韩爷拉着马,一步步朝东走去。
也就是在昨日,那杨小子,沿着这条路进城,可今日云府一家四口却是循着这条路出城。
冥冥间似有深意,你来,我去,方为礼。
云老先生是受礼之人,可今日却被挡在朝门下。
朝阳门前,挤满了兵卒,领头的真是越国首辅姜文正。
他对着马车遥遥一礼,身上大红的朝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胸前绣着的仙鹤展翅欲飞。
“云先生,您可是越国的擎柱,君上的先生,您若走了,这武隆还叫做武隆吗?”
他虽然笑意盈盈,可说出的话却如腊月的寒风。
云老先生走下马车,望着朝阳门洞外蓝天下的一朵白云,正欲做答。
突见孙儿云冉跳下马车,站在他的面前,扬剑遥指远方,冷声高喊。
“吾乃杨氏新妇云冉,今日代夫寻故,何人拦我?”
那姜文正仓皇间不知如何作答,扭头与身边将士相议。
那将士突然振臂一呼:“贼人杨有福昨已伏诛,眼前乃贼人同伙,还不拿下!”
众兵卒纷纷拿起武器,奔跑着上前。
云冉哈哈大笑。
“我虽不懂你嘴里的规矩,但却懂这天下的道理。看剑!”
她手中长剑猛的一扬,刹那间,一袭白衣无风飘扬,原本盘起的乌发四散,一张绝美的脸清冷无情。
说话间,手中长剑暴涨为数丈青芒,抬臂间,一道剑光闪耀晴空,真如天女一怒,万物变色。
轰隆一声巨响,原本高达十余丈的朝阳城楼,一劈两半,那些站在城楼下的兵卒和大人物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似乎这才是朝阳门原本该有的样子。
韩语惊得大张着嘴,久久不能闭拢。
“爷爷,走了!”
云冉转头一笑,马车吱呀碾过豁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