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靖夜晚在尖顶楼所见到的一切，为他们提供了很多有用的信息。
冯显的摇篮曲，陈文彬周而复始的坠楼，摇篮中的娃娃，藏在衣柜里的信。
这场域终于开始在池靖面前展露真容。
他把这些信息整合一番，结合着自己的猜测，对周到一一道出。
周到始终站在距离他几米远的地方，静静听他说话，自己一言不发。
池靖几乎知无不言，但独独隐瞒了一件事，那就是戒指的异样。
池靖只提到自己躲进了莱西的小屋，没有提他在里面的遭遇，那场漫长到难以忍受的折磨，他不愿回忆。
如同被深水淹没，坠入窒息的深渊，永无止尽的痛苦，涌动着绝望。
他不清楚过了多久，似乎有十年那样漫长，又好像只过了一瞬，一双手把他从深渊中拉起，溺水者在瞬息间被拉出水面，呼吸都成了最奢侈的享受。
记忆的最后，是杨开霁焦急的神情。
这个画面过于不真实，像是他在绝望之际生出的幻觉。
闭上眼睛，身体在寒冷与酷热之间交替，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缩到极致，骨头都浸透着被挤压的酸痛，又在下一刻被高高抛起，陡然的失重感几乎让人尖叫，他喊不出口，濒死感挥之不去。
但他最终还是醒了过来。
或者说，有什么东西借着他的身体醒了过来。
直到他成功取回身体的控制权，眼中最后定格的画面，依然是杨开霁，还有……
这些事周到一无所知，他听完池靖在尖顶楼的遭遇之后，就陷入了漫长而艰难的思考。
池靖解开自己手臂上的绷带，说不清为什么要这样做，纱布无意识在指尖绕来绕去，时而绷紧时而松弛，直到伤口又渗出了血迹。
没过多久，周到回了神，远远站着，看到他的动作，不但没有制止，还撺掇着：“哎哎哎，这样不行，我这有刀，你再给自己来一道，弄的血刺哗啦的，用不了多久，你的莱西闻着味就来了。”
“我没有想他。”池靖动作一顿，淡淡道。
但这话显然很没有说服力。
“嗯~我信！”周到语调上扬，斜睨着他，似乎恢复了平时的样子，“你当然不想他，人家只不过是把你从楼里带回来，帮你换了衣服，帮你包扎了伤口，千钧一发的时候再顺手救你一命罢了，这都有什么啊，你也仅仅是醒来之后五分钟之内提了他三次而已。”
池靖丢开手中绷带，终于抬眼看了看他，这冷冷的一瞥让周到打了个激灵，收敛起来。
周到避开眼神接触，低着头嚷嚷：“看我干什么，身为正宫我吃个醋还不行了？”
“吃醋？那你可有的吃了。”池靖咬着绷带一头，单手替自己包扎好，含糊道。
周到施施然转身，走得离他更远了，食指弹了弹锋利的剔骨刀面，然后抱着手臂靠在屏风上，一副放马过来的神态。
但池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杨开霁的脸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眸中闪动的泪光，直到现在，他都无法理解。
心里乱糟糟的，无数线头缠在一起，他理了又理，始终无法理出一个头绪,反而十分烦躁。
他再次躺下，出神望着天花板上繁复的花纹，花纹是由色彩不一的线条构成的。
外围是黑色的菱形，里层是无数个红色圆圈构成的同心圆，夹杂着很多拐角生硬，角度奇怪的线条。看得人十分不舒服。
这些线条看似毫无章法，但并非随机分布的。池靖被这些线条吸引，不由自主看了很久，
周到心中也藏着事，自顾自烧上水，目光怔怔地望着摇晃的水面。
池靖把自己从那种线条中抽出，抛下那团名为‘杨开霁’的毛线团，按了按太阳穴，问道：“你过了几场域？”
“啊？”周到没料到他问这个问题，稍微有些措手不及，仔细想了想，露出为难的样子，“我不记得呀，没数过。”
“既然不记得，那说明已经过了很多了，你有没有听说过‘神悯者’？”
听到这个词，周到面色一变，“你问这个干什么？”
“只是偶然听说过这样的人，好奇罢了。”
“我知道的也不多。”周到忽然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你是为了杨开霁问的吧。”虽然是问句，但他十分肯定。
池靖眼眸一沉，放在被子中的手猛然攥紧，印象中他没有向周到提起过杨开霁这个名字。
但他表面不动声色，默认了他的猜测，“可以告诉我吗？”
这次，周到想了很久，几次欲言又止，似乎想说点什么，但顾虑重重。
最终，他长出了一口气，“我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有些事不应该是由我说出口的，等到时机成熟，你自然会知道。”
周到说这话时，神情十分认真。
从进入“偕老”以来，周到虽然隐瞒了很多事，但并没有特意针对过池靖，池靖感觉得到，他并没有恶意。
“我不是故意想让你为难，但必须要和你确定一件事，这关系到我们能否平安离开。”池靖直起身，注视他的眼睛，“我想知道，系统和神悯者究竟是什么关系？”
周到屏息听他说话，听完这个问题，发出夸张的呼声：“我还以为你要问什么呢，连这件事杨开霁都没跟你解释过？你们到底是不是那种关系啊？”
“哪种关系？”池靖眯起眼睛。怎么有种全天下都知道他和杨开霁的关系，就他自己不知道的感觉。
“没什么，这件事我可以告诉你……但我可不保真啊，别到时候你和杨开霁一对峙，发现和我说的不一样，再提刀过来砍我。这种事情，本来就有很多种传言的。”
“好，你说吧。”
“你知道黑域吧？”得到保证，周到才放心开口。刚说完第一句话，就啧了一声，瞟了一眼池靖的手，“什么白痴问题，你肯定知道黑域。”
“我知道一点，黑域怨气深重，有去无回。”注意到周到的眼神，池靖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这戒指莫非也和黑域有关系？
周到：“黑域是不应该存在的，但天秤无法完全消灭黑域，只能使用自己的力量去压制，黑域随着时间流逝变得越来越强势，压制黑域就需要更多的力量，因此，有些参与者认为，天秤的力量是有限的，它必须在力竭之前找到继承者，好维系天秤空间的存在。神悯者来源不明，力量强大，像个传奇一样，很多人都坚信，神悯者就是系统的继承者。”
“继承者……系统要把权利下放给每一个神悯者？”
“不知道，都说了这只是一种猜测。”说到这里，周到有些不屑，“神悯者自己可能会知道真相吧，他们之间整天斗来斗去的，估计到最后只有一个神悯者能成功继承系统。”
池靖思索片刻，“也就是说，神悯者之间是竞争的关系，系统会对神悯者进行考验，合格的人会成为最后的赢家。那为了考察他们的表现，多派一个维护者来监视莱西也是说得过去的……”
“监视？”周到抬起头，散漫地环顾房间，似乎在和某个看不见的人对峙，“对于参与者来说，域里还算好的，如果在天秤空间……你的一举一动对系统来说都是透明的。”
见到池靖的表情有异，周到挑眉笑了：“也不用太害怕，在自己家的时候还是有隐私的。我说的是天秤空间的公共区域。如果系统连每个人的家里都要监视的话，得占用多少cpU和内存，有这力气不如去照顾照顾黑域。”
这个解释确实安慰到了池靖。
想到杨开霁在家里跟他说的那些话，虽然没有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但要真一清二楚地摊开在系统面前，想想还是挺不舒服的。
周到的话和他的猜测方向一致。系统虽然给了杨开霁许多权利，但并不是完全放任的，他只能在给定的权利范围之内做事，并且还时刻被监视着。
如果，杨开霁作为莱西来维护这场“偕老”，是系 统的考察，安妮就是这场考察的监督者。很显然，莱西之前，为了让池靖免于惩罚，做出的修改安妮程序的事，是违反规定的。
也许就是这件事，让杨开霁被系统察觉到异样，因此，在那天晚上紧急召回，向他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不知道杨开霁和系统做出了怎样的交涉，最终的结果就是，莱西回来了，但失去了作为杨开霁的记忆。
这件事的真相曝光，无疑会对杨开霁造成很不好的影响。
池靖心烦意乱，觉得自己有责任做些什么，来帮助杨开霁。
周到看起来比他还要焦躁，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最终大喊一声我实在忍不住了，冲到池靖面前：“听说杨开霁为了去见你，不惜放弃了所有的积分奖励，最后还因为你和系统闹掰了？是真的吗？”
池靖：！？
“你怎么这个表情？我说错了？”周到更加惊讶了，失声道，“难道他为了你真的放弃了神悯者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