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宴客厅之后不久，池靖脚步一停，左右看了看，再次折返回去。
他躲在门口，偷偷观察起来。
那扇闪动过人影的门此时敞开着，安妮低着头，似乎有人正在吩咐她什么。
不一会儿她离开了。
池靖轻手轻脚走进去，忙碌中的仆人们对他视若无睹，就像只听指令做事的工具人一样。
厚重的雕花实木门半开着，一个人背对着门口，身上穿的衣服池靖十分眼熟，正是他昨晚穿的那一件，那件装着纸条和信件的西装。
怎么这么节俭？那件衣服被池靖穿着在地上滚来滚去，早就沾上了不知道多少灰尘，何必再费劲打理整洁穿上呢？
莱西对他的疑问一无所知，他安排了一位女仆去取鲜花，接着指导一个仆人摆盘，然后吩咐另一个人去酒窖。
池靖默默看着他忙碌，他的声音时不时传到耳边，令他不自觉想起杨开霁。
他一直以为莱西不是杨开霁，便也刻意忽略了莱西的行为和想法。
这是他来到“偕老”以来，第一次认真打量莱西。
他的样貌与杨开霁惊人的一致，声音也一般无二，甚至，某些神态比杨开霁还要生动一些。
杨开霁心中隐藏着很多秘密，这使得他整个人都十分神秘，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
他似乎无时无刻不在保持警惕，所有表现出来的行动和神态，都不像是真实的他。
今天之前池靖还对杨开霁的这种表现怀有疑虑，但和周到交谈一番之后，他对他的了解更深入了些。
即使不知道全貌，他也明白，杨开霁的做法一定有自己的考量。
莱西则简单得多。也许是忘记了杨开霁这个身份，也抛下了许多枷锁和桎梏，他能随心所欲地表达自己。
也许，他比杨开霁自己，更像杨开霁。
池靖没有出声打扰他。
直到莱西无意间回头，看到了笑得温柔的池靖。
‘啪’。
瓷盘摔碎的声音乍然响起，莱西略有慌张，无助地四处看了看，似乎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但理智很快回笼，他强装镇定，让人找东西打扫。
他低着头站了一会儿，思想正在剧烈挣扎，在跑与不跑之间犹豫了很久。
这个插曲也成功暂停了池靖脸上的笑容。
自己笑得这么难看吗？他怎么一副见鬼了的表情？
池靖抿住嘴，强行收起了笑意，表情变得冷淡，看着莱西一步步靠近。
他们一同来到了一个没人打扰的僻静角落。
“池先生，晚好。”莱西停在两步远的地方。
池靖甚至不用试探，眼前的莱西并无杨开霁的记忆，他很确信。
“我是来感谢你的，执事先生，无论是昨晚还是上午，如果没有你的话，我可能就……”
“客气了，保护客人的安全原本就是莱西的分内事，反倒是我们，让池先生屡屡遇到危险，实在是失职，还希望您不要见怪。”
两人一番客套下来，充分体现了什么叫欲说还休。
“池先生还有别的事吗？”莱西与他对视一眼，飞快地移开视线，“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去准备晚宴了。”
池靖哪能放他走，莱西刚才就故意躲着他，要是让他就这样走了，下次就不知道在哪抓到他了。
池靖一把抓住莱西的手臂，“别走。”
莱西僵住了。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你为什么要躲着我？”池靖试探着问。
“我、我没有躲着您。”莱西有些慌乱，耳尖发红，想要挣开他的手。
“骗人。”池靖松开手，低下头，语气平淡，但平白让人觉得很委屈。
“周到、周先生他提醒过我的，您放心，我以后不会做让您感到为难的事，请您……放心吧。”
“周到说什么了？”池靖这下是真的不解了。
“他、我、他……”莱西长叹一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再次睁开眼睛时，眼中的挣扎和犹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和哀伤。
那一瞬间，他表现出来的熟悉神色，让池靖几乎以为站在面前的是杨开霁。
“我知道你心中有别人，我和周到都无法和那个人相提并论，我很想跟你说，我以后会主动离你远远的，我会克制住自己的感情，绝对不做让你为难的事。可是，我好像做不到。”
莱西的目光从池靖的眼睛上移开，虚空中留恋的划过他的嘴唇。
视线暂停在他淡色的唇上，莱西的喉结不由自主地滑动，接着，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冒犯，慌忙低下了头。
“对不起，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我害怕我一见到你，就忘记了所有道理，怕做出不理智的事，我害怕犯下无法饶恕的罪过，所以……为了我们大家都好，我们可不可以，不要再见面了？”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很轻很轻，像一团虚无缥缈的云，被风随意一吹，就消散了。
那可不行！池靖心说，我这刚准备出轨呢，这轨自己跑了可还行？
怕做出不理智的事？池靖此时生怕他太理智。
要是他们真不见面，这场域也不用过了，全都玩完。
如果他们几个参与者一直老老实实按照规定扮演恩爱情侣的角色，他们一辈子也走不出这场域。
这场域的关键肯定在莱西身上，池靖十分笃定。
周到到底跟他说了什么，直接把莱西说得像要遁入空门了一样。
此时的池靖无从知晓，眼看着莱西的脸越来越红，不用触碰也知道那是怎样的滚烫，只好先稳住他。“如果我说不呢？”
“这是您的自由，我无权干涉。”莱西道。
“我不知道周到都和你说了什么，但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会骗你？”池靖耐心引导，“你心中有疑问，为什么不直接问问我呢？也许事情和你想的并不一样。”
莱西的眼睛亮了起来，前所未有的热烈，像是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您是说，您并不爱杨开霁？”
池靖：？
“您会和周到分开？”
池靖：？
“我并不是一厢情愿，是吗？”
池靖：……周到你小子，生怕我活着出去是吧。
莱西看出了池靖的惊愕，刹那的欢喜凉了下来，“……不是吗？”
都到这一步了，怎么能前功尽弃，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池靖忙不迭点头，“周到的话你一个字都不要信，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我们、我和他，其实已经分手了。”
“那杨开霁……”
“他、他是我哥！”池靖脑子转的很快，“杨开霁是我哥，什么爱不爱的，这不是胡说八道吗哈哈。”干笑两声，他莫名十分心虚。
杨开霁恢复记忆之后会不会记得这句话啊，这张赶鸭子上架发出来的哥哥卡，千万不要接。
话说回来，杨开霁会有自己作为莱西时的记忆吗？
如果一切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经过像这样缠绵悱恻可歌可泣的爱情三角游戏之后，池靖还怎么像往常那样面对杨开霁！多尴尬啊！
“哥哥，是吗……”莱西低下头，淡淡的笑容浮现在脸上，那笑容看起来，十分的不真心。
难道有破绽？怎么笑得这么苦？
池靖快速回忆一遍，自觉表现得天衣无缝。
“是啊，他是我哥哥，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你不用顾虑那么多，其实我对你——”
“不好意思，我这边还有很多事要忙，失陪了。”莱西打断他的话，匆匆转身。
他到底还在别扭什么？
池靖一时半会儿想不清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快走几步，结结实实从背后抱住了他。
“别走。”池靖把脸放在他的肩膀上，说话时气息扑打在莱西耳边，瞬息间，那耳尖便红透了。
“再待一会儿好吗？就一小会儿。”池靖声音低低的，他看着莱西的侧脸，注意到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接着，红晕从耳尖开始，渐渐染上了全脸。
池靖也是第一次和他做出这么亲密的举动，还是在这么暧昧的情况下，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的脸也红了起来。
必须赶紧行动了，时间越久，心跳越快。
池靖强行掩盖住内心的悸动，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左手按照设想的那样，慢慢伸进莱西的口袋。
“池先生，你……”莱西声音顿了顿，低下头，脸上的红晕褪了下去，原本要说的话被打断，临时换了个问题，轻轻问，“你喜欢我吗？”
“喜欢。”池靖分神留意着手上的动作，几乎不假思索。
怎么没有摸到东西？
忽然，他的手被抓住了，莱西叹了一口气，转身面向他，“你在找什么？”
被抓了个现行。
池靖知道自己的动作并不隐蔽，赌的就是莱西在这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下顾不上其他，但也没想到莱西在这种时候都这么敏锐。
“你身上有吃的吗，我饿了。”池靖回答。
“你想要什么，直接跟我说就行了，只要我有，都会给你的。”莱西没有松开手， 他的语调更沉了，掩盖不住的失落。
池靖点点头，想把手抽回来，但莱西没有放开他的意思。
“你想要什么呢？池靖。”莱西向前一步，两人的距离瞬间被拉近，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他们的手还抓在一起，莱西恍然不觉，认真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