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平帝有六子,大皇子早逝,二皇子一心向道不理世事,四皇子平庸无奇,在司离没有回宫之前,有实力争夺皇位的只有三皇子司泽和五皇子司煜。两人明争暗斗了多年,谁知却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夺了储君之位,怎么看也意难平。
司离是前皇后嫡次子,在大皇子死后,司离五岁之前几乎和曾经的奚玉棠一样,是被皇帝和皇后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前皇后之所以被废,也和他流落宫外脱不开关系,可见延平帝对自己失去这个儿子有多痛心。
随着后来司离回宫,一归宗就被封为太子,这其中也不乏延平帝有补偿之意。当上太子之后,又是亲选太子太傅,又力排众议给他捞功给他教导,甚至可以许他随意出入勤政殿,若说那个皇宫里有谁是在真心对司离好的话,奚玉棠觉得,或许只有延平帝一人。
如今延平帝年暮,身子骨从那年雪灾之后就一直不太好,司离这次自请常住相国寺又令他大动肝火,一来二去,人便病了。
奚玉棠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再次见到了延平帝。
上次见面,这位帝王给她的印象是个睿智又有魄力的帝王,而这次,奚玉棠面对的却是一个不知何时头发已花白,看起来已是迟暮的老者。
她是陪沈七一起来的,作陪的还有药王谷谷主沈寰。三人相见,尴尬的唯有沈寰一人。沈七最为坦然,他是来治病的,哪怕落的是他亲大伯的面子,只要给钱,只要身后站着奚玉棠,他有何可惧?
切脉,查病因,翻看过往病历药方,行针,开药,一套诊治下来,沈七额间不知何时已经见了汗。
奚玉棠尽心尽责地当着保镖,眼观鼻鼻观心,该行礼行礼,该闭嘴闭嘴,唯有在延平帝起身时微微抬了抬眼皮子,却还恰好和这位九五之尊对上了视线。
“皇上忧思过重,想要尽快恢复,当保持身心愉悦,三日后草民会再来。”
沈七说着每个大夫都会说的废话,毕竟皇帝的病是小病,真正的原因还是因为人老了。而这些话延平帝近日来已经听腻,不过相比他人,他对沈七至少多了一分忍耐,因为一套行针下来,他明显觉得自己比之先前身体轻松了许多。
不愧是名震天下的神医。
“辛苦沈大夫,赏。”看,连说话都有了几分中气。
大太监梁文德很有眼力劲地送几人出寝殿,还没走到门口,身后便再次传来了延平帝夹杂着疲惫的声音,“奚教主留步。”
奚玉棠脚步一顿,一旁的沈七诧异地看了过来。
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他放心,奚玉棠转而回到了延平帝身前,跪地回话,“皇上。”
“起吧。”延平帝慵懒地开口,“近日可曾见过太子?”
奚玉棠起身,半垂着眼道,“回圣上,不曾。”
“哦?”延平帝似乎很意外,“朕还以为,你会不放心他。”
……这话要接么?
奚玉棠沉默了片刻,道,“有圣上在,太子殿下不会有事。”
延平帝没有说话,只用那双深沉的眸子定定望着她。
奚玉棠被盯得头皮发麻,只得继续道,“草民收到了殿下的手书,知太子殿下无事,便去忙他事了。”
“嗯。”延平帝这才应了一声,“忙些什么?”
“……一些无关紧要的儿女情长之事。”奚玉棠硬着头皮答。
延平帝笑了一声,意味不明道,“与越家少主成亲也是无关紧要?”
奚玉棠低头不语。
“朕居然看走眼了啊。”对方叹,“竟不知奚教主是女儿身。”
刷地一下,奚玉棠跪了下来。
“草民欺君有罪,请圣上莫怪。”
延平帝挑起眉梢,定定看了一眼眼前跪着的人,轻描淡写开口,“奚玉棠,欺君可是大罪,换做朕的臣子,只会自请责罚,你倒好,上来便是让朕莫怪?”
“……圣上仁慈。”奚玉棠只得挑了一句不会出错的话。
延平帝哼了一声,却无了下文。好半晌才又道,“奚玉棠,你和卫寒交情如何?”
奚玉棠已经搞不懂延平帝是何意了,“泛泛。”
“不曾交恶?”
“……并不曾。”
“那你觉得,朕将卫寒留给太子如何?”
“……”
留给太子干什么?是杀还是用?
不说清楚谁知道您何意啊!
奚玉棠心里一片弹幕闪过,嘴上却道,“皇上用心良苦,太子殿下当真好福气。”
延平帝眼底的笑容一闪而逝,随即忽然口吻一改,“奚玉棠听令。”
“在。”奚小教主条件反射地直起了腰。
“朕命你,即日起领锦衣司同知一职,配合卫指挥使,尽快捉拿东宫放火真凶归案。”
“……”
啊?!
奚玉棠猛然抬起头来。
“怎么,对朕之言有疑?”延平帝语气冷了下来。
“不……”奚玉棠重新低下头,“奚玉棠……领命。”
听她应下来,延平帝脸色少缓,摆手示意她退下。奚玉棠起身告退,走到一半又忍不住停下来,“皇上,草民,不,臣有一事不明。”
“不知为何朕明知你是女子还要用你?”延平帝阖眼小憩,看也没看她。
奚玉棠被猜中心思,“皇上圣明。”
延平帝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朕自有用意,下去吧。”
一肚子话被堵了回去,奚小教主只好默默离开寝殿。
一路无言回到越府,没过多久任命的圣旨便追了过来。在自家兄长和越清风似笑非笑的注视下,奚玉棠正式接过圣旨。至于官服和其他配套的东西,要等两日,来颁旨的梁文德笑吟吟地说着恭喜,听在耳里,简直让奚玉棠头都疼起来。
送走梁公公,奚玉棠第一件事便是吩咐韶光和秋远闭门谢客,谁也不见,而后才和那两人一起回了主院。
“走一趟宫里,捞了个从三品。”奚玉岚脸上揶揄的笑容不要太明显,“棠棠,你这也爬得太快了吧?”
“你闭嘴。”奚玉棠白了他一眼,“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去了。”
说着,又忍不住瞪向越清风,“都怪你!”
躺枪的越少主心情也不好,但还是摆出了无辜脸,“为何怪我?”
“不是你我能当这玩意?!”奚玉棠嫌弃地指着桌上摊着的圣旨。
越清风歪着头看她,脑子里过了一圈她的话,这才恍然大悟,“啊,那位知你我的亲事了?”
奚玉棠气得翻白眼。
她一点都不想当卫寒的属下好吗!!
“所以,其实棠棠是为肃兮挡了差事?”奚玉岚也品出了味来。
奚玉棠压下心中郁气,没好气道,“他死活不愿入官场,延平帝想用他想疯了,今儿明摆着是要从我嘴里确定是否真有这么个亲事,本来我话都到嘴边,差点跟那位说我拿越肃兮来换,结果被堵回去了。”
要是延平帝知道奚玉棠能直接说动越清风,恐怕根本就不会这样绕个圈子,而她也不用当这个鬼锦衣司同知了。
越清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我是不是还要谢你?”
“够了,你也给我闭嘴。”奚玉棠恶狠狠瞪他一眼,撇嘴,“还有,为何卫寒又升官了?”
从前,锦衣司一把手宋季同也不过是个佥事,死后卫寒接班,也是佥事,结果不过一两个月,锦衣司分量重了,一把手变成了正三品……
卫寒才多大年纪啊就正三品!
她居然还成了他副手!!
越清风和奚玉岚同时眼巴巴地看着她不说话。
奚玉棠彻底败给了两人,气得头昏脑涨,“行了行了,没让你们真闭嘴。怎么以前也不见这么听话啊!”
奚玉岚当即笑了出来,“别拿以前说事,以前是有人总做让人不得不阻止的事,听话了才糟糕。好了别气了,哥哥给你解释。”
说着,他无奈摇头,“你呀,以为万事有肃兮,就一点都不关注官场。当今想重用锦衣司的风声早就有了,这次恰好借着东宫一事提了卫寒官品,也算是与大臣们博弈后的结果。你捡了个现成,还不好?”
“……这个现成里也有你的一部分原因在内,别给我打哈哈。”奚玉棠依然没好气。
说白了,之所以这差事能落她头上,不是因为她奚玉棠有多能耐,也不是因为她和太子关系多好,归根结底,是各方因素的结合。
首先,延平帝想用越清风,但后者不领情,从前拿身子不好说事,别人也不能怎么样他,但现在都要成亲了,还用这个理由就说不过去了。几个皇子争权夺势延平帝恐怕都看在眼里,想借奚玉棠和太子的交情给司离增加成本,但也不愿被再拒绝,又恰好奚玉棠男子身份走江湖已是众所周知,便打算从她下手了。
说白了一句话:你媳妇我都敢用,不想让她以后劳累,你就给我出来做事。
其次,奚玉棠亲哥哥是听雨阁阁主,听雨阁又是直属司氏的杀手组织,一场大火让奚家两兄妹的关系彻底暴|露在了众人面前,偏偏听雨阁正副阁主闹翻,直接用奚玉岚,卫寒会防,于是奚玉棠就成了最佳人选。
再者……延平帝也许还知道她和卫寒关系不太好?
总之,放她这样一个‘走后门’的在锦衣司,至少从侧面上可以给卫寒以牵制。
“……当今总算开始防卫寒了。”
奚玉岚一句话,说出了其余两人的心思,“这份怀疑来的也太晚了。”
“不晚,从卫寒放弃听雨阁开始。”越清风淡淡道,“只不过这几年都没有出现像棠棠这样好用的人罢了。”
奚玉棠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眉尖一挑,人向后一靠,凉凉道,“怎么着,听两位之意,这是赞成我入官场了?”
“不是赞成你入官场,等一切事了,你猜你还能当这个同知多久?你暂入锦衣司对我们没坏处,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这一点,三皇子不认,我们却是认的,到时对付紫薇楼也多了一分把握不是?”
奚玉岚说的头头是道。
“只是一想到你要和卫寒共事,有人便恨不得将这圣旨塞回给梁文德罢了。”
说着,他看向对面的自家师弟。
越清风面不改色地接受了师兄的调侃,反正说的也是实话。
轻轻咳了一声,他抬眼看奚玉棠,“你辛苦了。”
奚玉棠听出了他话中的歉意,叹了一声,摊手,“所以,以后的基调就是我负责养家糊口,你负责貌美如花咯,总不至于让你带病辛劳。”
一句话,将越清风心中的负罪感和不快彻底扫清。
他忍不住笑了出来,“好,多谢夫……棠棠。”
见他乖乖咽下那半句称呼,对面的奚玉岚心满意足收了杀气。
越清风:“……”
有个妹控的大舅子真是要命了。
……
不得不说,奚玉棠接到圣旨后的第一件事是闭门谢客这一点,做得实在漂亮。
当她走马上任锦衣司同知一事传开,不知惊到了多少人,一时间拜帖无数,所有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来凑热闹。若非她提早意识到这一点,恐怕此时已经被烦死了。
但入了锦衣司也不是什么好事,至少八月底的比武大会她无法再浪一把,但又不想将武林盟主之位让出去,所以只好试图说服那两人。
奚玉岚的回答是直接跑路,一连数日不归家,也不知睡在哪位醉花楼姑娘怀里,而越少主……
作为一个将来迟早以妻为天的人,越少主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挑战奚玉棠的脾气比较好。
谢家因为越清风出手的缘故而暂时不再打江千彤的主意,东宫一事也因锦衣司端了断岳门、却找不到紫薇楼老巢和欧阳玄下落而暂且落下帷幕。奚玉棠闭门谢客了几日后走马上任,第一天出现在锦衣司便和卫寒打了一场,假假打了个平手,锦衣司正副手不合一事瞬间传遍整个京城。
而京城里谁和卓正阳勾|搭成|奸,奚玉岚没查到,他们怀疑的三皇子那里也没有任何蛛丝马迹,事情只得暂时放下。
时间缓缓而过,八月底,司离终于一身素服从相国寺离开,于大婚后首次在众人面前露了面。
八月三十,比武大会开始,太子殿下、四皇子、五皇子一同出席,其余京城世家和各个武林人士也悉数到场。
奚玉棠并未和兄长、越清风一起,而是穿着一身绛紫色锦衣司官服,和卫寒一左一右站在司离身后,腰间挂着九幽和锦衣司标配雁回刀,幽暗如渊的眸子透过银白面具望着眼前偌大的场地和周围黑压压的人潮,心情不是太好。
相国寺祈福一个多月,司离瘦了整整一圈,虽看起来风一吹就会倒,但精神还算不错。只是他终究因为这段时日的风波而劳心伤神,眉宇间有着散不去的郁气,和一旁器宇轩昂的五皇子司煜站在一起,更显脸色苍白。
好在,当知道奚玉棠会从头到尾待在他身边时,少年眼底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一番场面话说完,正式宣布比武开始后,他在主位上坐下,同时笑吟吟地看向了身边人。
“奚同知,”司离喊出这三个字时,眼底还有揶揄之意,“不知你看好哪位?”
他话一出,台上其余人也都望了过来。
奚玉棠对上司离的目光,明知他是在调侃自己,却也不气,只觉得既然他还能开玩笑,证明前些日子的事至少并未将他的斗志磨灭,相国寺静静心,也是有好处的。
“殿下这话,臣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淡淡扫了一眼同样看过来的卫寒,“毕竟臣不能下场,否则结果一览无遗。”
五皇子司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奚同知如此自信?”
奚玉棠面不改色,“回五殿下,臣说的是事实。”
司离也忍不住笑起来,乍一看,还以为和自家兄弟们关系多亲密似的,“五哥别刺激她了,奚教主无法下场活动筋骨,不知有多遗憾呢。”
“哦?”司煜挑起眉,“那真是可惜。不过不是还有越少主在?奚同知不看好他么?”
奚玉棠抿了抿唇,“臣倒是觉得……殿下这话不如问卫大人,毕竟臣已经许久没和越少主正经交过手了。”
‘近几年唯一在外和越少主交过手且败了的’卫大人:“……”
这个问题他一点都不想回答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