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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正阳死了。

这位前半生无比风光,后半辈子蛰伏困斗的一代天骄枭雄,就这样死在了南疆地宫深处。

死得惨烈,死得悄无声息。

当奚玉棠倒下,林渊重伤,欧阳玄被制服,卫寒拿到了高台上那一方保存完好的紫檀木盒时,几乎每个人心中都响起了一个声音——

终于结束了。

遵照着主子的交代,韶光逼着柳曼云想办法破坏了石门。随着大殿内极为惨烈的景象映入眼帘,所有人都怔愣在了原地。紫薇楼之人尽数被杀,欧阳玄沦为阶下囚,尽管五人都各自受伤深重,但这一战,他们终究还是胜了。

接下来的事,已和奚玉棠无关。

且不提卫寒已经拿到了锦衣司最想要的证据,接下来整个地宫都被锦衣司接管,其他武林人士也因越家少主、玄天教主和景盟主的离开而各自惋惜四散。奚家兄妹被就近安置在了南疆,沈七在众多玄天之人的帮助下,想方设法地保住了两人性命,接着又不眠不休地为越清风和卫寒处理伤势,好不容易等几人全部没有了性命之忧,沈大夫这才堪堪倒下,沉沉睡了整整三日。

相比病痛,越清风的伤势并不重。武功突破后的后遗症是身体机能的变差,实力上却足以和未受伤的奚玉棠相媲美,与其说是沈七为他疗伤,不如说,对方只是为他开了几服药,扎了几针罢了。

大部分时间,他都在担忧那个生死不知的人。

奚玉棠没有生命危险,但能否醒来还要看造化。南疆贫瘠,并不具备良好的治疗条件,沈七自己身子欠佳,只能暂时拖住那兄妹俩的一口气,而无论是奚玉棠体内的针,还是奚玉岚经脉深处被暂时压制的暴虐真气,都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问题。

唯有等下去。

等奚玉棠醒来,等她救奚玉岚。

这是一个死循环,即便如今学了完整素九针诀的沈七也毫无办法。

南疆之事,随着卓正阳身死、紫薇楼大伤元气而正式宣告落幕。当卫寒还带着锦衣司之人奋斗在调查地宫的第一线时,越清风已经果断决定离开此处,尽快回到江南。

他忙得团团转。

要赶在卫寒之前审欧阳玄,要安置林渊,要着人看守柳曼云,要追杀紫薇楼余孽……

唯独不敢去想奚玉棠的伤势。

她的状况,许多人都被蒙在鼓里,知道严重性的仅有他、沈七和卫寒三人。

当沈七见到浑身上下都被血线湮没的奚玉棠时,几乎吓得整个人忘了呼吸。吊命、把脉、诊治……一整套下来,心越来越沉,神色越来越凝重,即便不说,将一切看在眼里的越少主和卫大人,心里也都有了底。

——奚玉棠恐怕,难保功力。

三人默契地不去提及此事,然而装作不知,太难。

一想到那个骄傲了一辈子的人可能会失去自己最大的依仗,即便是立场不同的卫寒,都暴躁得想屠尽紫薇楼所有人,更不用说越清风和沈七这两个和奚玉棠最为亲近之人,简直想都不敢多想。

两相比较下,奚玉棠脸上血线不退,怕是会被毁容一事,反而变得无关紧要起来。

二月初,越清风带着沈七和两个伤患,在江南和卫寒分道扬镳,一个转道杭州养伤,一个北上回京复命。

而奚玉棠也在他们下榻烟雨台的十日后,缓缓醒了过来。

彼时,越清风和沈七都不在,一个在忙着收尾,一个在为奚玉岚诊治,直到例行把脉时间到,沈七没在房间里寻到人,这才大惊失色地通知了越清风。

原以为她又要闹失踪,越少主慌得几乎要将整个烟雨台掀翻过来,谁知人未走,却是坐在曲水楼的湖边,裹着厚厚的裘袍,对着结了一层薄冰的湖面发呆。

见到人的一刹那,越清风长长松了口气。

来之前,他听韶光说她醒来后便沐浴更衣出门,还以为……

“来了?”奚玉棠没等他走近,便率先开了口,“你说,这冰下的鱼会觉得冷么?”

越清风怔了怔,来到她身边将人打横抱起来,这才发现她被冻得瑟瑟发抖,双唇都泛了紫。再一看,怀里还抱着一个暖炉,穿得竟是比自己都厚实许多。

今年比去岁暖,她却虚弱得恍若身处数九寒冬。

“冰下的鱼冷不冷,我不关心。”他一边抱着人往主院走,一边淡淡道,“你若是再不经大夫允许随意下床走动,冻坏的就是自己了。”

奚玉棠把头埋在他肩窝里咯咯地笑,牵动了伤势,爆出一连串咳嗽,好半晌才道,“怎的这次我醒来,你似乎一点都不惊喜?喜新厌旧不要表现得太明显啊越少主。”

……任谁一醒来就乱跑,再大的惊喜也会变成惊吓。

越清风睨了她一眼,目光看似随意地在她脸上那密布的血线上扫过,若无其事道,“喜新厌旧……也要有那个旧才行。”

话音落,奚玉棠顿时一囧,“越肃兮,你当我是死的?”

“怎会。”越少主口吻轻描淡写,“你在我这里,一直都是新。”

“……”

两个月不见,你说情话的水平突飞猛进啊越清风!

莫名其妙被撩得说不出话的奚小教主默默烧红了耳根,直到被放回暖玉床,都没再开口说过一句话。

主院烧着地龙的暖房里,越清风细心地为她掖好被角,接着俯身,冰凉的唇在她额头轻轻印了一下,“乖乖在这里等着,待我去喊沈大夫。”

奚玉棠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转身带起的衣角,“等一下,我……暂时不想见沈七。”

越清风惊讶地怔住。

讨好地摇了摇他的袖摆,眼前虚弱的女子笑得格外乖巧,配着那一张惊悚的脸,怎么看都显得诡异了些,“我想尽快为兄长疗伤。”

越清风顿时恍然。

他不再着急离开,反而在床边坐下,颇为认真地望着眼前人,“你觉得自己刚苏醒,能撑得下来?”

“你帮我就成。”奚玉棠轻笑。

她在清醒过来的第一时间就已经探查过自己的状况,再说,用出底牌的代价,她本就比任何人都清楚。

“趁我如今内力还在,早些解决,也能早些……嗯,把体内的针取出来。”

取针……

越清风沉默良久,忽然发现,原来她一直什么都知道。

也不算稀奇。

奚玉棠,本就是个极有自知之明之人,无论从哪方面来说。

“你知我取针意味着什么吧?”她对他眨了眨眼。

越清风动了动唇,没说话。

“其实……我也不后悔。”奚玉棠抬眸望向窗外,“我的底牌一直瞒着你们,正是因为知道代价太大,可能会死,可能会毁容,可能用出来也不一定能赢,若是说了,你定不会同意我冒险。”

底牌之所以叫做底牌,正是因为它的不可复制性。南疆地宫里,当她将银针埋进穴位的一刹那,便明白了这个招式所能为她带来的好处和为之牺牲的代价。但她还是做了。

原以为入魔之后,她会像卓正阳那般,身体每一寸的皮肤都被烧灼到溃烂,成为一个真正的怪物,可现在看来,不知比那种情形好了多少倍。

她很庆幸。

命运终究给她留了一条路。

“往后你可莫要欺我。”她重新看向眼前的越清风,笑着开口,“我怕是打不赢你了。”

定定地与她对视片刻,越清风叹息将眼前人拉入怀中,温热的手指轻轻穿过她脑后雪白的长发一下一下地梳理着,口吻极淡,带着不易察觉的责备和更多的无奈,“……你这般清醒,倒显得我可笑。”

原本还准备了一肚子的谎言,现在统统用不上了。

这个人,你根本骗不了她。

奚玉棠乖巧地趴在他削瘦的肩头,状似开玩笑地问,“越肃兮,我若是一辈子都保持这幅模样,你还娶么?”

“娶。”越清风斩钉截铁。

他顿了顿,继而许诺般开口,“你在我心里是何种模样,眼里便是何种模样,从未变过,以后也不会变。我心悦你,从一开始便无关这些。”

奚玉棠怔了怔,好半晌,从她怀里抬起头笑道,“蓦地这么认真做什么,我只随便问问,你若是真不娶……我也不会怪你。”

越清风挑起眉梢。

“……顶多带人踏平你姑苏越家罢了。”她慢悠悠地补充。

“……”

所以你说得这般洒脱干什么!

被她气得笑出来,越清风拿手指点她,“就你说的对。”

奚玉棠洋洋自得地掰着手指数,“不是我自夸,越肃兮,本教主虽在江湖上人缘没你好,但能帮我出气的可都不是简单人物。比如我雪山玄天教,听雨阁景阁主,烈焰帮老大哥,离雪宫宫主,顶头上司卫谨之,当朝太子……啧,这么一想,越家危矣。”

……你认真的么?

越清风毫不留情地拆穿她,“玄天和师兄暂且不提,烈傲天退居二线,烈英敢在我面前放肆?江千彤我对她有半师之恩,卫谨之和司离……你确定?”

一连串数落,让眼前人顿时一脸木然:“……你走,别跟我说话。”

越少主彻底被逗笑。

两人都清楚明白他们终将面对的是什么。然而即便如此,不去提那些令人一想都肝胆俱裂的悲痛惋惜,也不想前路慢慢的荆棘丛林,这一刻,去了心头大患的他们,只想享受这如同偷来一般的轻松。

奚玉棠看得开,越清风看得更开。他们本就是这世间心志最为坚定之辈,一个家破人亡只手撑起整个雪山,一个与病魔抗争多年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困难能打倒他们?

只要人还活着,就有无限可能。

不是吗?

……

在取针之前,沈七最后一次为奚玉棠把了脉。

彼时,几人都聚在奚玉岚所住的云燕园,为确保奚玉棠的疗伤能一次成功,沈七又在她体内种下了几根寒针。寒针有短时内激发潜能之效,如若她撑不住,便以消耗燃烧她的武学根基为代价,强行压榨她经脉内的所有真气。

换做普通人,此一招至少要耗损几十年的功力,然而对奚玉棠来说却已是无所谓,毕竟她自己的功法自己最为清楚,针还埋在体内,想要活命,就必须取针,而取针,就意味着一身功力尽废。

既然迟早都要废,何不物尽其用?

奚玉岚早在十几日前便开始了漫长的昏迷。为了让他留着一口气,沈七不得已素九吊命,为此,还牺牲了自己体内仅有的那么丁点素九真气。

——从前越清风便说过,素九下半部不仅是医经,还有内功心法,这种旷世奇功无论落谁手里,哪怕那人根骨奇差,素九都能将其练成一个高手。然到了沈七这里,他不是根骨差,而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经脉异常,所以尽管已经练了快三个月,却还只是刚入门的状态。

他倒想得明白,并不强求,武功高不高不重要,真气多不多也无所谓,只要够他行医便可。

不过,仅仅这一缕真气都能吊住奚玉岚的命,素九针诀的强大,着实让奚越二人大开眼界。

疗伤持续了整整两天两夜。

上次,卫寒的伤势那么重也不过只一夜便结束,如今拖这么久,归根结底还是在于奚玉棠。

几次濒临险境,几次强行压榨经脉,几次需要沈七中途行针,个中苦痛已非常人所能忍受,即便是越清风自己,都不敢说能一声不吭地硬抗下来。可偏偏她成功了。

奚家人,果真骨子里都疯。

卓正阳那最后一缕真气被化解后,奚玉岚便醒了过来,至此,身体内再无隐患,稍稍休息两日,便状态全回,重新成了那个站在武林巅峰的景阁主。

而奚玉棠也终于到了不得不取针的时候。

她与沈七说了整整一夜话,待天边泛起鱼肚白,沈七走出房门,眼中最后的不甘和痛苦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死水般的平静。

他终究还是等到了这一日。

十几年前,当奚玉棠独自一人从玄冰坑里出来,他便知这个人终有一日要作出选择。不是走火入魔死,就是作为普通人活。

他研究了那么多年,尝试了无数法子,医治好了不知凡几的疑难病症,神医的名头如雷贯耳,然而自始至终,却都没能为自己的第一个患者,从绝境中寻出一条毫无遗憾的生路。

原以为素九针诀可以,可素九也不行。

轻手轻脚地为她关好房门,沈大夫在门廊下站了不知多久,直到全身冰凉,寒气袭人,这才缓缓抬起头,对上了庭院里同样等着的师兄弟二人。

沈七近乎发自内心地想对他们拜谢。

如若不是这两人的出现,奚玉棠根本没打算活着。

为了复仇,为了活着,为了雪山和他,万年玄冰的寒她忍过,走火入魔的疼她受过,十多年来挣命似的提心吊胆活着,她也熬出了头,一切的努力和牺牲,待今日回望,都值了。

如今她决定换一种活法。

“棠棠……会没事吧?”奚玉岚怔愣地望着眼前平静得不似寻常的神医。他才刚醒过来,还沉浸在当初眼睁睁望着自家妹妹颓然倒下那一幕的灭顶恐慌里,只要一想到那个场景,心都仿佛被谁生生撕裂。

沈七轻轻点了点头,“无性命之忧。”

或者说……她甚至不会感到痛楚。

太初心法成就了今日的她,也带给了她极大的痛苦,但唯独在这一点上,温柔得不似‘魔功’。

十多年的勤学苦练,不出一刻钟便宣告消失。当奚玉棠走出房门,入眼便看到了庭院里笔直站着等待的三人。对上他们那古怪的模样,她既疑惑又好笑,“做什么这般看着我?”

“……这么快?”奚玉岚瞪大眼睛。

“不然呢?”奚玉棠歪头,“难道自废武功前,我还得先缅怀一番?”

“难道不应该吗?!”

“哦……那要不现在缅怀?”

“……”

不想理这两个傻兮兮的白发兄妹二人组,沈七和越清风同时抬步上前,一个把脉,一个探内息,确定她无事后,纷纷松了口气。虽然明知结果,但见她如此洒脱,心中仍是感慨万千。

“脸上的血线也在变淡,”沈七微微露出笑容,“接下来调养一段时日,当会恢复如常。”

奚玉棠点点头,“好歹没有毁容,不然越肃兮要悔婚了。”

“他敢!”奚玉岚终于反应过来,上前一把揽住自家妹妹的肩,一副‘我妹子天下最棒’的模样恶狠狠地瞪越清风,“你说过这话?”

越少主:“……”

根本没有好吗!先前的情话真是都白说了!

……

奚玉棠武功尽失一事,并未被大肆宣扬,但该知的也都知晓了,比如卫寒。

锦衣司的消息途径极好用,没多久奚玉棠便收到了上司的亲笔信,信里别的未提,只问何时回来复职。

奚玉棠好笑地将信拿给越清风看,说这卫谨之明知她武功尽失,竟然还想让她去做锦衣司同知,不知是脑子坏了还是傻了,好在字里行间行文终究是收敛了许多,倒是让她感受到了来自对手的关怀。

结果越清风冷着脸看完信,二话不说投进了一旁的火盆子,也没多说,便表明了态度。

……奚玉棠脸色变了又变,抽着嘴角忍了。

她身子伤了根本,武功尽失后需要长期休养,比之病弱的越少主看着还像个病人。沈七日日都在给她换着花样灌药,膳食都换成了滋补的药膳,越清风和奚玉岚更是不准她操心任何大事,好不容易卫寒的信让她看到了点作妖的希望,结果就这么被轻描淡写地扑灭了躁动的小火苗,气得她一连几日都不想跟这几人说话,整日里都抱着笔墨练起了字。

美其名曰静心。

失去武功后的日子,远比她想象中难熬。

十几年来的习惯并非一日可改,每当奚玉棠习惯性地想练剑时,心中总会有一个声音悄然说着,不要白费力气了。烟雨台占地极大,从主院到云燕园再到曲水楼,往常的她只需运起轻功,片刻便能抵达,然而如今却要走上小半晌,落差之大,连她自己都在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被打击了个彻底。

这样的滋味着实不好受。

从云端跌落至地底,带给她的不仅是在心性上的越发暴躁,甚至隐隐有了一抹看不见、却着实存在的恐慌。

然事已至此,她所能做的,只有努力去习惯。

奚玉岚有心想开导她,毕竟他自己也曾有过近六年的黑暗,但奚玉棠是何人?自幼骄傲惯了的,全然无法接受谁怜悯自己,每当兄长欲言又止时,她都会率先笑着转移话题,将自己的心思收个干干净净,只在夜深人静时偶尔回想起来,苦笑着握一握拳,盯着虚弱无力的手,告诉自己,她不后悔,这都是她应得的,现在的生活,是她曾经千万祈盼过的。

就这么骗着骗着,大约真能将自己骗过去。

……

整日里若无其事地养着伤,看戏般看着周遭每个人忙忙碌碌,奚玉棠成了整个烟雨台里最闲的人。直到有一日,越清风风尘仆仆地从外面归来,带给了她一个消息,这才结束了她的游手好闲。

“……你说三月初九谁要来?”她怔然地望着眼前人。

越清风淡然地接过她递来的热茶,抿了一口才道,“太子殿下、五皇子和卫谨之。”

“……”

他们的婚期不变,越清风打定了主意要娶她,喜帖早在离开南疆时就已经发了出去,彼时他甚至不确定三月初九奚玉棠能否醒来。奚玉棠后来得知了他赌气般的做法,很是揶揄了他几日,也不阻拦,如今整个烟雨台忙得团团转,大多都是在操办婚事。

只是骤然听到司离的消息,她还有些反应不及。

“哦……”她良久才应了一声,“那便来吧。”

“确定?”越清风抬眉。

“我若说不,你能让他们滚回京城?”

“可以。”

“……”

愣愣地看着眼前人,奚玉棠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越少主,你越来越嚣张了啊。”

越清风诧异地回望她,“不是奚教主让越某去打发人的么?”

“……”不要脸!

两人较劲般对望了半天,奚玉棠累得直揉太阳穴,“好好好这一回合你赢了……成亲一事,你全全揽了便是,本座现在手无缚鸡之力,十指不沾阳春水,才不去操这些闲心。”

“我知道。”越清风好笑地伸手将人拉下来,让她躺在自己腿上,十分配合地接过了她的动作,满头的银丝铺在他墨色的衣摆上,无端勾勒出一幅缠绵缱绻。

“近来是否觉得闷?”他问。

奚玉棠长长呼了口气,阖着眼慵懒开口,“你猜。”

“的确没能抽出空来多陪你。”越清风略带歉意地勾起一缕她的发放到唇边吻了吻,“不如给你找些事来做?”

奚玉棠笑意盈盈地睁开眼,“何事?”

“唔……”越少主沉吟片刻,望向门外,“秋远,去将我书房第二个柜子里的东西搬来。”

秋远欸了一声,兔子般飞快地跑掉了。

没过多久,他和斯年便一人一大摞账本抱进来,放下后,笑嘻嘻地望向奚玉棠,“主子,少夫人,就这些了。”

越清风轻轻颔首,奚玉棠则好奇地从他怀里坐起来,随手抽过一本翻开过目。看了几页,她回头,语气古怪,“这是什么?”

“身家。”越少主老神在在地喝茶。

奚玉棠表情僵硬,“你的?”

“我们的。”

“……”

炫富!赤果果的炫富!

“不想看!”奚玉棠愤怒地丢开账本。

“身为烟雨台未来的女主人,你确定要当甩手掌柜?”越清风托腮笑看她,“即便不想管,好歹心里有个底,以后出门大可不必给自己省银子。”

奚玉棠:“……”

你这么一说,更不想看了。

目光重新打量过那两摞高高的账本堆,她撇嘴,“我还以为这些至少会放在姑苏老宅。”

“越家的东西,自然在姑苏。”越清风慢条斯理地接话。

这话有些歧义,奚玉棠品了两遍,脸色又是一黑,“别告诉我这些都不是越家的。”

“嗯。”越少主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自己有小金库的事实,“毕竟越家现在还不是我的。不过现在,这些是你的了。”

“……”

随手拿过最上面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越清风从背后半抱过奚玉棠,于身前翻开,耐心地为她讲解,“这是这些个东西的总目,若是你没兴趣翻那些,只看这个便好。父亲大约为你备好了开启老宅库房机关的玉佩,不过我这里也有一份就是了,回头把钥匙交于你。”

做了十几年穷逼,突然有人告诉她,她要一夜暴富了,奚小教主的心不争气地跳了两下,快速地将小册子翻了个遍,被震惊得良久都没有开口。

顿了顿,她感慨,“要是你一开始就拿这册子来跟我求嫁,可能我早就同意了……”

越清风一脸木然:“……”

“初见那会,你病怏怏的,远不如现在身子好,”奚玉棠靠着他的肩回忆往昔,“那届武林大会,我手上还没有望湘楼和翰墨轩,正是穷得叮当响,你又一身环佩叮当地站在我对面,从头发丝到脚底都散发着‘我很有钱’的气息。当时我便想,这是谁家不懂事的大少爷,江湖岂是你们能随便玩的?”

“你那年也不过十二罢了。”越清风笑着摇头,“小小年纪,眼底全是嚣张,轻而易举便能挑起所有人的好胜心。”

奚玉棠没好气地回头瞪他一眼,想了想,叹气,“若那时你把这东西捧我面前,我肯定二话不说就嫁了。”

“……这么说,还是我用错法子了?”越清风气笑。

“对啊。”奚玉棠道,“不管喜不喜欢,嫁了你,拿到聘礼和产业,花烛夜再把你一刀杀了,我也不吃亏啊。”

越少主:“……”

一刀杀了……

杀了……

默默放开她,将人掰过来对着自己,越少主谪仙般的脸上满是严肃,“乖,告诉我,你现在还有这想法么?”

银发女子噗嗤笑了一声,无辜地眨了眨眼。

这模样气得人牙痒痒,越清风二话不说忽然出手,将人往前一带,唇便压了上去。

奚玉棠顿时笑得更深,唇齿间笑意满满,“别担心……我现在舍不得啦。”

他们斗了近十年,谁曾想有朝一日对方会成为自己心上最重要的人。

现在回想起来,竟觉得好似荒废了许多时光。

好在,上天总算不负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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