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不孝不忠
不管是老何头还是何贵,虽然是他跟前的人,贾琮平日里也会笼络,但是,却也知道,奴仆到底忠不忠诚,除了善待收买人心之外,最重要的还是卖身契在谁的手上。
这是掌握其生死的关键。
也因此,贾琮从未想过要重用他们。
何贵却凑上前来,弓着腰身道,“三爷进宫当日,东府大爷就派了大奶奶和小蓉大爷过来这边请老太太的安,老太太发了话,说是要将三爷交给那边处置,太太就派了王善保家的去,把那七百多两银子拿走了……”
他们这边是贾赦院子里的,是以喊邢氏为太太。
“姨奶奶给了?”
“给了,那银子本也从未动过,姨奶奶让画屏姑娘亲自带了银子去还给太太,还说要当面称清楚,一分都不曾动过。”
贾琮愣了一下,他还从未琢磨过母亲的心思,也不意她会有这样的想法,却又并不意外。
见贾琮的神色不是很好,何贵顿了顿,听贾琮让他继续,他又说起来,“谁知,今日,太太又让人拿了八百两银子还给了姨奶奶,奴才听说是因为宫里给了三爷封赏,老太太那边也发了话,说且先让珍大爷把身子养好,旁的话,以后再说。”
贾琮笑了一下,贾门两府,还真是没有秘密,荣庆堂里的话,不稍一刻钟功夫,就能传得阖府皆知。
也难得,何贵把这些话一字不落地说给自己听。
果然,如他所料,最起码太上皇寿诞之前,宁荣两府暂时不会动他,而贾珍的养病也至关重要,于贾琮而言,这点子时间也足够了。
回到贾家,贾琮先去了荣国公府,在荣庆堂前面,一个年老而极有体面的婆子拦住了他,传达了老太太的话,“哥儿往后也不必来给老太太请安了,你这份孝心,老太太说了,可消受不起。”
历朝历代,朝廷都以孝治国。
这话若是传出去,贾琮就是大不孝的罪了。
贾琮心里冷笑了一声,朝着荣庆堂的方向跪下来,“请老祖宗明鉴,若孙儿乃是不孝之子,又如何做不忠之臣?孙儿当立即拟本上奏,请朝廷削孙儿的官职,孙儿为太上皇手书的《道德经》字样也应当销毁,否则将是对上天不恭!”
如此,太上皇又如何能得道成仙呢?
荣庆堂里,此时贾母高坐,贾赦和贾政分列坐在两旁的椅子上,邢夫人因身子不适,并没有列席,唯王夫人手里捏着佛祖,一副老僧入禅的模样,两道耳朵上竖起来,不放过一点动静。
贾琏和熙凤没有坐的份,一个站在贾赦的身后,一个站在老太太旁边服侍着。
贾琮的话,一字不落地传了进来,原本就对贾琮格外不忍的贾政忍不住喊了一声“母亲!”
贾赦却立刻打断了他的话,“不必听这混账东西危言耸听,他这是在吓唬谁呢?家里的事,自家人知道,谁会嚼舌根到外头去,就打死了他!”
贾政对这位兄长真是无言了,好在老太太并没有糊涂,若不让外头的人知道,这般作贱他有何用?不说有心人故意传,便是没有人往外传,那些言官们,宫里的主子们,就真的不知道吗?
东厂和锦衣卫又是做什么的?
贾母深吸一口气,她已经多少年没有受过这样的气了,此时为了顾全大局,却不得不发话道,“让他进来!”
贾赦急切地喊了一声“母亲”,老太太摆摆手,“让他进来,听听他是怎么说的!”
碧纱橱里,宝玉目不错睛地看着黛玉,只黛玉低眉垂眼,肤光胜雪的脸上,不见一丝意动,他觉得好没趣,问道,“林妹妹,你若是真不放心琮兄弟,要不,我去求一求老太太!”
两人闹了一场后,老太太抱怨得哭了,王夫人又把袭人和紫鹃一顿好骂,两个丫鬟各自劝了自家的主子,又有宝玉小意儿赔礼道歉,湘云在中间插科打诨,好容易又说上了话。
“好没意思的话!我又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又拿什么去求老太太?要说我不放心,我和他只是姑表亲,伱们是兄弟,你又很放心吗?”
“你没什么不放心的就好,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原先他不也过来了?前日老爷还骂我,说琮兄弟年纪比我小,诗书偏比我不知道好哪里去,也怪没意思的!”
这一说,湘云也不乐意了,“老爷说的话难道也有错了?我来前,也听我们家的老爷说,琮哥哥如今在外头好大的名声,还不是说字的事,只说那些诗,就比古往今来的做的都好。”
黛玉点点头,“我有时候也在想,他是怎么想出那样的好词来的。我原先还说,作诗是一件极容易的事,先把王摩诘的诗读上一百首,细心揣摩透熟了,再读个一两百首老杜的诗,次再李青莲的七言绝句读一二百首。
肚子里先有了这三个人作了底子,再读一读其他人的,只要是个聪慧伶俐人,不到一年功夫,也不愁当不成诗翁。如今想来,原是我错了!“
“你说的是咱们这样的寻常人,琮哥哥可不是,你瞧瞧他写的那诗,用的字也不是多新奇,可就怎么成了句之后,字字都那么灵秀,真正是让人称奇!”
“可不是,也不知琮三哥哥是如何作诗的,我真想问问他!”黛玉说起这个,脸上有了些笑意。
可宝玉看在心里,却又满不是滋味,“你要是想问,改日,咱们一起去问问。”
黛玉一时又没了话,外头传来了老太太的声音,“你还知道回来!”
“孙儿给老祖宗请安!”
“孽障东西,还知道回来!可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又是去哪里溜了魂?”老太太皱起眉骂道。
“孙儿出了宫门,就被东安郡王府的世子、怀恩侯府公子和西宁郡王府世子请了一回东道,孙儿往后要和他们一起读书,也不好拒了他们的好意,这才回来迟了!”
老太太一听这三家勋贵,便说不出话来了,冷笑一声,“先是忠顺王府,如今又是东安郡王府和怀恩侯府,你倒是会拣高枝儿攀,想来是瞧不上荣国公府了?嫌这地儿小了,供不起你这尊大佛了?”
“孙儿不敢!既是老祖宗发了话,改日他们再要请,孙儿拒了就是!”
“你……”老太太盯着地上跪着的贾琮,面不改色,好似说了一句寻常话,而不是把人气死的话,顿时气馁,也意识到,这个孙子和别的可不一样,向来不曾把她这个祖母放在眼里。
自是,她说什么,贾琮都能有话顶上一顶,只要不把她气死就罢了。
连前些日子,那祖慈孙孝也是假象,老太太便越发坚定了,等贾珍好过来了,必然要用族规处罚他的意志。
“我何曾说过让你拒了他们的话?”老太太生怕贾琮果真如此了,把几家勋贵都得罪光了,又要算在荣国公府头上,话一出口,难免恼羞成怒,“你这张嘴倒是厉害,我说一句,你就能说出十句来,显得你有道理!”
“这就是你的孝道?”老太太咬牙切齿。
贾琮沉默不语,老太太又气得心口疼,“你若是来给我请安的,如今安请了,你也该走了!”
贾琮应了一声“是”,又团团给贾赦等人行了礼,贾赦瞧都不瞧他一眼,贾琮也并不觉得无趣,泰然处之,贾政看在眼里,实觉得惋惜。
他忍不住出言道,“琮儿,在宫里一切可都好?”
贾琮抬眼看去,见贾政眼中浮现出的真切,与他在宫里看到的元春的眼神几乎一致,不由得心头一动,笑道,“一切都好!太上皇怕侄儿在宫里不习惯,就下旨让大姐姐来照顾侄儿……”
“啊!”王夫人惊呼出声,什么都不顾了,“琮儿,你看到了你大姐姐?”
“是!侄儿在宫里这五天,都有大姐姐在,对侄儿无微不至。”
“你大姐姐她可有说什么?”王夫人泪如泉涌,擦都擦不尽,一张愁苦的脸,也显出几分老态来。
可怜了慈母心,既如此,当初又为何要送女儿进去?
“并没有!”贾琮摇摇头,“宫禁森严,大姐姐谨守规矩,一言一行都不得行差踏错,纵然对老太太、老爷、太太和府里的姐妹们万般思念,却也不能以此为念,而当时时刻刻谨记尽忠,服侍好宫里的主子,方是正途。”
“琮儿所言极是!”贾政虽也思念爱女,但他是迂腐之人,一心只想着忠心报国,便有爱女之心也被这念头压了下去,道,
“你大姐姐能德选入宫,乃圣上垂恩,惟朝乾夕惕,忠于厥职,方能得报皇恩于万一。你若是再有机会遇到你大姐姐,务必将我这话带给她,不必以祖母和父母残年为念。”
“是!”贾琮答应下来,也知道,若是真有机会进了宫,他也不可能傻到单独与元春说话,做些瓜田李下之事,被别人抓住了影子,都有可能丢了性命。
当然,这番话,或许贾政也是个聪明的,并不是说给他听的。
从荣庆堂回去,钟姨娘和屋里的丫鬟都等着,欢喜异常,人人都淌眼抹泪儿,晴雯抱住了贾琮的胳膊就哭起来,贾琮哭笑不得,“这是怎么了?哭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
晴雯伸手捂住了他的唇瓣,“三爷要说什么话?三爷这一去不回来,也不叫人带个信儿回来,外头府里说什么的都有,可知道我们担了多少心?”
“是我的错!”面对这种情况,一屋子的女人,贾琮还能说什么,麻利地认错。
麝月道,“说了三爷是进了宫了,宫里也下了圣旨来,只咱们这和小院子,能被什么人记往心里去?就算有个风吹草动,谁又能想到起往咱们这里报个信儿。“
贾琮不得已,一手搂了一个,笑着道,“原是我的不是了,只我那会儿进了宫,也不得自由,也寻不到人出来报信儿,倒是让你们担心了。”
“谁又在怪三爷不成?不过说说罢了,三爷能平平安安回来,就是我们的福!”麝月抹着眼泪,被贾琮圈在怀里,颇不自在,扭动着身子,贾琮忙松开了她。
钟姨娘听到动静,起身出来了,贾琮忙上前去行礼,被钟姨娘一把搂进怀里,“哥儿回来了,这就是好!”
贾琮跪了下去,被钟姨娘一把拉起来,“快别这样,不能乱了礼数,你能回来,姨娘便放了一万个心了。”
钟姨娘有太多话要和儿子说了,将屋里的人都屏退后,她对儿子道,“你跟姨娘说,外头究竟怎么回事,一会儿说是要对你处以家法族规,一会儿又说宫里下了旨意,你升了官了,姨娘真是担心得不得了。“
贾琮道,“是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忧了!”
贾琮这一声“母亲”,将钟姨娘的眼泪再次催了下来,她别过脸,抑制不住地哭泣。
想当年,她父亲乃是江宁府解元,提起父亲的名讳,谁不赞一声“才高八斗”,满心欢喜地来京城赶考,以父亲的才华,纵然不能中头甲,也不会名落孙山,却因了她之故,连考场都不曾进。
最终父母双亲一命呜呼,连尸骨都不得归葬祖茔。
而她,竟然委身为妾,这么多年,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有脸活过来的。
“谁说我儿不孝了?”钟氏终究是个明事理的,她拉着儿子起身,“眼下不说这些了,你只说说你的打算,你若这般,将来如何能够容身于此?”
贾琮心里自然有自己的想法,他虽愿意留在贾家,能够享用贾家的资源,但贾赦容不下他,贾珍为了一个外人,视他如仇讐,祖宗留下来的资源,既然他染指不得,便谁都不要用了。
只这些话,不能说给他母亲听,一来,难免让她担忧;二来,他这样的想法,一般有正义感的人未必能够接受。
“母亲,儿子倒是没有多想,少不得走一步看一步。”
他笑道,“母亲不必挂心,儿子因伴读的时候用功,皇上考究的儿子都能答上来,得了圣人的赏识,已经将儿子的从九品伴读晋升了翰林院典籍,以后儿子有了俸禄,母亲若不想用贾家的钱,也自不必用,儿子有能力奉养母亲了。”
钟氏已是激动得无以复加,边是笑着,边又流泪,“这敢情好,你外祖在天之灵,看到了不知道会有多欢喜,我儿果然有出息!”
回到自己的屋里,到了贾琮沐浴的时候,麝月和晴雯都说这一日该自己服侍,两人争执好久,终究算不清这一日谁轮值,总不好一直争吵下去,便商量好,一块儿服侍。
“啊?”贾琮好生吃惊,洗澡是要一丝不挂的,难道他要在两个大美女面前完整地呈现自己?
“两位姐姐,要不,抓阄,谁抓到了,就谁今日服侍?”贾琮的语气里充满了乞求。
“这都多晚了,再说了,我和麝月姐姐都不会写字,连笔都不会拿,又怎么抓呢?三爷还是趁早儿听我们的,又不会吃了三爷,一会儿我和麝月姐姐还要洗,没得耽误了三爷。”
贾琮只好当自己是个死人了,好在便是一起服侍,两人也有分工,一个帮贾琮宽衣,一个守在浴桶边,洗的时候,晴雯帮他搓背,麝月就去准备衣服,并没有贾琮想象中的难为情的状况发生。
沐浴过后,晴雯服侍他睡下,贾琮却还有事,好容易打发了她,贾琮这才在桌前坐下,铺开了一张纸,提起笔来,开始画画。
久不画画了,贾琮的手有些生,好在,他并不打算拿这些出去卖,而是只起一个草稿。
上面赫然是不.着.寸.缕的男男女女,转成一圈儿,虽不活灵活现,却也瞧得出是玩着圆圈游戏。
画了一张后,晴雯沐浴出来了,又在外头催,还威胁他,若是再这么熬,明日就该她和麝月来陪床了。
“就睡下了!”贾琮的确有些害怕,他这样的年纪,边上睡一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姑娘,偏偏他心理年龄不小,该是何等的折磨人。
将画好的稿子深藏起来,贾琮这才宽衣睡下。
夜已深了,内阁的院子里还是灯火通明,一共三层的小楼,飞角重檐,轩敞富丽,为内阁阁老们的办公之所。
今日下衙的时候,从辽东传来急报,建州女真古勒寨阿泰图为父报仇,袭击大顺军队,这一次损失惨重。
而这不是重点,战报中,建州女真首领努尔哈赤统一建州各部,并合并了海西和东海等部,控制了东临大海,西界辽东都司辖区,南到鸭绿江、北至外兴安岭等地区,于赫图阿拉建立“大金”,自立为汗,建元天命。
泰启帝大怒,召了内阁阁臣们进去商议,唯一的办法便是往辽东调兵,将这星星之火扼杀在萌芽状态,但是提到调兵,就必须考虑粮饷。
首辅赵菘兼户部尚书,此时却装死,让章启林这个户部左侍郎说话。
昨天忙了一天,又加班很晚,没有存稿,一大早起来现赶,发晚了。
还有一章晚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