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未雨绸缪
金家庶女的这奶娘眼见得自己奶大的姑娘死而复生,便知道其中必定有隐情,偷摸摸地观察了良久,才发现,这姑娘是给人做了外室。
既然是做外室,何必还要死而复生呢?
弄个失踪什么的,不是更便宜。
金姑娘虽然是庶女,但在金家并没有得到苛待过不下去了,以假死逃生。
无论何种原因,既然金姑娘要掩人耳目,对奶娘来说,便有机可乘。
因此,这奶娘便凑了上去,近两年来,讹诈了金姑娘不少钱物。
一而再,再而三,金姑娘意识到这奶娘以后怕是会没完没了后,就打算让人将她弄死,在郊外动手的时候,恰好被孔安遇到了,他一次多管闲事,竟然还得到了这么多信息。
“爷,那卖火铳的,不是个东西,非说要见爷一面,方才肯卖。还一定要在姑苏见面,说是不想来宁波这边。“
孔安很是不安,他这次办事没有办好,那个走私火铳的是个外国人,黄毛褐色的眼睛,正眼瞧着就让人瘆得慌。
“那就去一趟!”贾琮对火铳志在必得,他想知道,这个时候的火铳已经达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贾琮麾下,四名领头分别是姜襄、俞新海、张鼎和吴惟忠,经过一段时间的打磨,这四人对贾琮已是忠心耿耿,因姜襄乃是秀才出身,又武艺高强,贾琮暂时将带兵的事,交给了姜襄负责。
吴惟忠乃武举,武艺高强。
夏进这一次来宁波的时候,他才应征入伍,亲自领了十来名兵士,跟着贾琮前往姑苏。
因路上出了点状况,入城时是早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在高大威武的城门下,来来往往。
贾琮等人下了马,随着人流入城。
“别挤,别挤,诸位乡亲父老,请听我说!”
姑苏城内,孔庙附近,一个青年公子站上了高台,周围聚集了不少民众。
贾琮等人被人流裹挟着过去,听他道,“诸位,事情是这样的,这位是钟家公子,钟家,你们知不知道是哪一家?就是出了一位三品诰命夫人的句容钟家……”
贾琮一听,这不是他母亲家里吗?而站在这位青年公子旁边,别过脸的人,他瞧着就好熟悉。
“此前,钟家公子和我们打赌,说他这一次要是还考不上秀才,就要脱了裤子,绕着金陵城跑三圈,这不,放榜了,我们钟夫人的儿子考上了,他这个做侄儿的没有考上,你们说,他该不该脱了裤子跑三圈?”
“该!”所有人异口同声。
“金坤,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当时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钟士桢是钟允会的儿子,也是钟氏的堂侄儿,是贾琮的表兄。
贾琮守孝期间,钟士桢奉父命三不时拿一些家里的吃食来给贾琮,两人虽谈不上交情很深,但也有几分兄弟情在。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怎么能出尔反尔呢?”金坤显然没打算放过他,还有两位同窗在钟士桢的后面一左一右,按住了钟士桢的胳膊,令他不得动弹。
金坤笑呵呵地道,“钟兄,伱说是开玩笑也无妨,就看父老乡亲们答不答应,要是他们说你的确是开玩笑,愿意放你一马,看在同窗的份上,我们也开个玩笑,不与你计较言而无果的事。”
钟士桢一张脸胀成了猪肝色,他进退两难,若是拒绝裸奔,以后他就是言而无信的代名词,若他践诺,果真裸奔,怕是钟家也要将他出族了。
谁也丢不起这样的人。
底下的百姓从未见过这种有趣的事儿,有人是当真,有人是凑趣,纷纷叫嚷道,“脱,脱,脱裤子,我们要看脱裤子跑!”
金坤哈哈大笑起来,一把捏住了钟士桢的脖子将他拎到了台前来,“钟兄,你听听,百姓的呼声多高啊!咱们读书人,首要的是懂什么叫顺从民意。”
“呸!”钟士桢抬脚就朝金坤踢去,“金坤,你乃盐商之子,有何资格谈圣人之言?不错,我这次是没有考中,可你今日揪着我一句玩笑话不放,乃是因为我表弟考中了江宁府的案首,在梁园诗会上,又力压尔等,尔等恼羞成怒,才会拿我作伐!“
钟士桢抬高了声音道,“诸位,我钟士桢的确说过这样的话,但也的确是调侃自己的一句话。既然诸位不肯放过我,今日我钟士桢说到做到就是了,到不了,从今往后,我不考了!
但,有一言,我必须要说明,那就是,我表弟贾琮,在宁波府抗击倭寇,立下大功,他只有十二岁,满腹才华,也是这一次江宁府的案首,文能安邦,武可定国。可金兄,你们这些人呢?比不过我表弟,在我表弟手上吃了亏,就来对付我,尔等还配做读书人吗?“
金坤等人一张脸难看得紧,咬牙切齿道,“钟兄,一码归一码,不错,我等的确比不上令表弟,他的一首《一剪梅.闺怨》可名垂千古,我们只有羡慕的份。今日之所以这样对钟兄,是看在同窗的份上,不想钟兄做了那等言而无信的小人。“
钟士桢闭了闭眼,一脸绝望,金坤等人看在眼里,是何等畅快得意!
贾琮扭身走开,孔安上前去低声道,“二爷,属下等去把钟家大爷带出来!”
贾琮因是偷偷进城,见不得人面,他领着人朝前走去,吩咐孔安道,“先把大哥带出来,我要见他。姓金的那几个,打听清楚是何人,明日一早,我要看到他们浑身赤裸,吊在城墙上。”
“是!”孔安早就领教到了,自家二爷可不是个善茬,他一向不轻易得罪人,谁要是得罪了他,那是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的。
贾琮在姑苏城属于有房一族,一座三进的小院子,临街是铺面,摆了些杂货在卖,做个样子。
贾琮进去后,便给了吴惟忠一百两银子,让他带弟兄们出去找乐子,他自己梳洗一番,端了一盏茶,坐在屋里等孔安。
不多时,钟士桢来了,二十岁的大小伙子,看似哭过,眼角都是红的,看到贾琮羞愧得无地自容。
贾琮也不多问。
钟士桢今日受这一场羞辱,固然有他自己没本事的缘故,说起来也受了贾琮的牵连,有了梁园那一出,江南的这些世家和巨室们拿他没有办法,竟然将一口气出在了钟家人的头上。
贾琮对钟家并没有太深感情,虽然比邻而居了三年,来往并不密切。
他居丧守孝,深居简出,只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收到了钟家的礼物吃食后,派下人也回点礼,见面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但贾琮不喜欢看到别人受自己的牵连。
“究竟怎么回事?”贾琮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示意钟士桢坐下。
钟士桢身上的衣服被扭得凌乱,头发也有些散乱,又红着眼角,活像是被人凌辱了一番,看得贾琮眼角直抽。
“就去年的时候,一次诗会上……”
说到诗会,钟士桢不好意思地朝贾琮看了一眼,以前他们隔三差五地会举办诗会,自从梁园的事一出,如今,整个江南,所有的学子们都不敢再提“诗会”二字了。
“表弟,你也知道,我这秀才也考了好多年,屡试不中。家里虽然没到了供不起我的地步,可供养一个读书人也确实花费不少,父亲也常明里暗里地说,让我……”
“说重点!”贾琮道。
“哦,是,是!”钟士桢深吸一口气,重新组织了语言道,“总之,那会上我就说,要是这次再不中,我就脱了裤子围着金陵城跑三圈。我本来是开个玩笑,要勉励自己一番的,当时谁也没有当真,还有人也跟着我开了这个玩笑。哪知道,金坤这个混蛋,他就只盯着我一个人,非要我……兑现承诺!”
钟士桢听孔安说了,贾琮在底下偷偷地看了良久,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也大概都搞清楚了。
实在是丢脸!
“你今年多大了?”贾琮问道。
“二,二十一!”
“我记得你都有儿子了吧?”贾琮道,“你不是一两岁,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不知道?”
“我这不就是开个玩笑吗?我那里知道,我就,就真没有考上呢?”
“那你现在知道,你为什么没有考上了吗?”贾琮问道。
钟士桢不明白贾琮的意思,他偷偷地朝贾琮斜睨一眼,见他坐得四平八稳,年纪虽然不大,但气势已经出来了,一举一动间,隐隐地带着一股慑人的压力,令他不得不认真思考,自己究竟为什么没考中。
“童生试其实很简单,把四书背熟了,基本上都能过。你从启蒙到现在,多少年过去了,十几年了吧?四书一共多少字?你能背得滚瓜烂熟吗?”
钟士桢愧疚地摇摇头,“有些……不熟!”
“不熟,你去考什么秀才?”
“不是,我要是不去考,别人会笑话我。再说了,你一除孝就去考了,我要是再不去考,我爹他也不答应啊?”
谁能想到,贾琮居然还能考个案首。
他都不敢回去了。
钟士桢起身朝贾琮拱手道,“表弟,你这一说,我觉得我根本不适合读书,其实,我一读书我就想睡觉。只是,家里供养了我这么多年,我要是现在说我不喜欢读书,我真的说不出口。”
钟士桢是真心愧疚,猛地抽了自己一耳光,倒是把贾琮吓了一跳。
“那你喜欢做什么?”贾琮倒也挺同情钟士桢的,前世,他遇到太多这种人了,班上那些差生们,基本上人人都是钟士桢这种心理。
“我喜欢做木匠!”
贾琮“噗”地一口茶喷了出来,斜眼去看钟士桢,“你是由校?”
“啥?”钟士桢没听懂,摇摇头,“表弟,我真没有骗人,我其实很喜欢做手艺活的,我不光喜欢做木匠,我还很喜欢打铁。”
应当不是明熹宗穿了。
贾琮松了一口气,“就手工吧,什么手艺活!”
钟士桢也不和贾琮计较“手艺活”的事,把心里话说出来之后,就觉得轻松多了。
“这些年,你花了家里多少银子读书?”
“一,一两百两吧!”钟士桢也不敢确定,他一开始跟着一位老秀才读书,一年是二两银子的束修,也是屡试不中,父亲才将他送到了江宁书院读书,贵了不少,一个月是一两银子的学费。算下来,实在是不少了。
“要是给你三百两银子,你跟家里说不读了,你怎么感谢我?”贾琮问道。
钟士桢一听,喜得快跳起来了,可欢喜过后,又颓废摇头,“我若是不读书了,我能做什么呢?我也没本事挣钱,现在回去种地,我也做不来。”
“三百两银子,你给我签一张卖身契,以后,为我做事。”
“卖,卖身契?”钟士桢瞪大了眼睛,“表弟,你要我卖身为奴?我虽然没本事读书,可万一我儿子将来有本事读书,我卖身给你,他就科举不成了。”
“你儿子若是读书的料子,将来,我绝不耽误他的前程。当然,你要是不想卖身,也无妨,前面出去,自便!”
贾琮说完,起身去了后院,打算去休息一番。
钟士桢却没有出去,而是坐在原地冥思苦想,他并不是一个很有决断的人。
孔安回来,见屋里只有他一人,问怎么回事?
钟士桢不答,而是问道,“孔兄,我瞧你也是个人物,怎地你会跟着我表弟?”
孔安见他这话问的蹊跷,道,“钟公子觉得我是个人物,却不知,真正的人物是我们二爷这样的人。不说别的,二爷读书的时候,小小年纪能当上案首,上了战场杀敌,兵不血刃就能将倭寇打得屁滚尿流,这样人才是人物,我算个啥?”
“孔兄若是想成就一番功业,也不是不可以,为何要依附我表弟呢?”
“二爷这样的人,一看就是文曲星下凡,武曲星附身,这样的人将来必定很了不起。我能跟着二爷,将来的功业也必然少不了。”
孔安听话听音,听出来了钟士桢问这番话的真正目的,笑道,“我教钟公子一个乖,我们二爷说了,选择比努力更重要,有时候,你把方向走错了,南辕北辙,哪怕是努力一辈子都达不到终点。”
孔安因要急着进去跟贾琮汇报,也懒得搭理钟士桢,告了个罪就进去了。
贾琮歪在榻上,看到孔安进来,问道,“他走了没?”
孔安摇摇头,“才,表少爷还问属下,为何要跟着二爷做事。不知二爷跟表少爷说了什么?”
“我让他卖身给我为奴,他不肯。”
孔安愕然,不解地问,“二爷为何要孔安卖身为奴呢?属下听表少爷对二爷挺为推崇,若是为二爷做事,必然会尽心尽力。若是不如二爷的意,换人就是了。”
“我是打算将来重用他,他这人说话做事还不稳重,这一次吃亏,我瞧着也没有让他有所长进。若是卖身为奴,对他来说是屈辱,他或许会时时警醒,将来可堪大用呢!”
贾琮叹了口气,“说起来,我手上可用之人还是太少了。哦,对了,李狗儿那边,有没有消息传来?”
孔安道,“如今马场都是在朝廷手里管着,咱们贸然开马场,万一惹怒了朝廷,怎么办?”
“少养几匹,不要大规模地养。”贾琮皱了皱眉头,“一旦有个风吹草动,我这边会处理。目前最主要的是先搭起班子来,打好基础,等将来……,也不会如现在这般,我想做个什么事,人手不够,左右为难。”
孔安低声道,“二爷,可否给属下透句准话,二爷是有什么打算吗?”
既是要当心腹用的,贾琮也不打算隐瞒,道,“你一直在外头跑,江南这边尚且安稳,你瞧中部和北边如何?”
孔安沉默几息功夫,似有所悟,“不大好,这几年,年年灾害,好多地方三年下来都是颗粒无收,百姓流离失所,朝廷也没有大力度地救灾,易子而食遍地都是。”
贾琮道,“倒也不是咱们的皇上不爱百姓,而是根本没有能力。前两年尚好,最近,我瞧着咱们这皇上疑心病也越来越重了。”
辽东那边,三年时间,换了四任总兵。
“二爷的意思?”
“乱世将现,我们要有自保的能力。我在军中,单靠朝廷发的俸禄养兵,就是一句笑话。要想让手底下的兵听我的话,少不得要花大价钱。”
贾琮看着孔安道,“你们是我的后盾,我打算让钟士桢帮我挣钱,他这个卖身契不签,我就不会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