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格杀勿论
黄愤忙道,“快让他进来!”
前来报信的人过门槛的时候,太过慌忙,绊了一下,人滚犊子一样滚了进来,很快又爬起来,跪在地上。
椅子上的五个人,面沉如水,心中还有一丝烦闷,关键时刻,怎地有这么蠢的人跟着添事儿?
“快说,那边如何了?”
这人一慌,还有些结结巴巴,黄愤正要起身踹一脚,李方膺拉住了他,安抚这人道,“你慢慢说,不要慌。”
说着,还将自己手边的一盏茶递给了他。
这人接过来,战战兢兢地喝了一口,也总算是喘匀了一口气,“海边一直有京卫营的巡船,起初我们的船不敢起锚,后来发现,他们那巡船每小半个时辰才过一趟,趁着这空隙,我们的船全部都起锚离岸,没被他们发现,小的在水边等了一个时辰,没看到动静,又去那边码头打听了一下,才敢回来报老爷。”
“意思是,都安全地出去了?”黄愤显然非常高兴。
那些船都是小船,主要是去各家的岛上通风报信,让他们何时如何行动的。
这件事事关重大,虽说他们派出去的船都不是明面儿上的人,若是被贾琮抓住了,全可以说是渔民没饭吃了要下水。
但凡事都有万一,一旦有个差池,那贾琮手中握着金牌,宰甄家都如宰肥猪一样,对付他们这些人,岂不跟剁菜一样?
“太好了!”任黄愤年纪大了,此时也依然难抑激动。
李方膺却是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敢置信,“岂能如此顺利?一共五艘船,全部都出去了?”
他总觉得这里头有鬼。
“是,全部都出去了。”
李方膺越发不安,“怎地老夫总是觉得不妥?这事儿顺利得有些不对劲儿啊!”
黄愤却是嗤笑一声,“李老啊,你是不是有些高看那小儿了?还真把他当个人了?他也不过是运气好,投生在了那荣国府里,是老荣国公的长房孙,又不怕死,被皇上当做了一把刀,你看着吧,这等蠢货,咱们不收他,将来也没有个好下场!“
郑焕重也点头,“说来说去,不过是黄口小儿一枚,虽为参将,哪有什么统兵之能,他麾下这些人,说不得是看在夏进的面子上,才听从他的调遣,要说用兵之策,要把他当回事,那就是我们蠢了。”
“不错,李老,放宽心!之前我是担心派出去报信的人被贾琮那小儿抓住了,他跟条疯狗一样,想尽办法都要把我们咬一块肉下来。现在人出去了,咱们那几个岛上的人也应当着手开始准备了。这边,总兵衙门安排谁去报信好?”袁勰问道。
“既然总兵衙门那边信重贾雨村,就还是贾雨村吧!”黄愤道,“贾雨村这个人虽然令人不耻,也不是一无是处,就看他恨贾琮那劲儿,就是可用之处。眼下这个时候,两边还是通力合作,犯不着为了此等小事,生些没必要的龌龊。”
先用货船将贾琮引出来,实际上货船上是这五家蓄养的私兵,可为流寇,可为倭寇,可为海盗,也可为五家海运的护卫。
当然,这其中还有总兵衙门,谭靖派出的人。
这招引蛇出洞,就可让贾琮损兵折将,海上一战后,若贾琮输了,葬身鱼腹则好说,若是贾琮侥幸赢了,谭靖也会在近海对贾琮守株待兔。
不得不说,这计划非常周密,战略可行。
只是,他们还不知道,贾琮根本不需要他们用货船吸引,早就盯上了他们。
贾琮与郭勋和张翰站在海图前,附近的五个岛屿已经被他们标记上了颜色,五家各属的海岛上的兵力分布,贾琮也已经尽知了。
“头儿,黄胤恩那边,末将已经打好招呼了,正如头儿预料的,末将与黄胤恩在阳春楼喝过一次酒后,这一次的行动,到了现在,黄胤恩还没有接到任何命令,应是被谭靖排除在外了。”
郭勋道,“昨日夜里,黄胤恩让人给末将递了信,说是临安伯派人去了松江府那边,他们应该会从松江府派人支援那那五家出的流寇还是海盗。不过,人数应该不会多,五百多人了不起了。这样,合起来,对方应该可以集结两千人。”
“他们要对上我大顺的水军,就不知是流寇还是倭寇了?到时候跟弟兄们说,格杀勿论。”贾琮手指头在海图上点了一个方位,“战场应该会在这一块,姜襄他们那边能支援多少火力?”
“十二门火炮,一百杆火铳,多了,他们拿不出来,还给了个条件,说是用完了要还回去的,要不然拿不出在头儿跟前承诺的数。”张翰道。
“这也难为他们了,我是说了,年底前要再送一批火器往辽东,那边的战事吃紧。咱们这边,这一仗打过了,江南基本就肃靖了,也能安稳个几年了。”
这一仗,正好也可震慑一番那些倭寇。
“郭勋听令!”贾琮突然一声厉喝,郭勋肃然起敬,行了一个军礼,朗声道,“末将在!”
“伱领一百艘战舰,带着你麾下之人,跟我走!”贾琮又命张翰道,“你领你麾下两千人,待总兵衙门的人离开之后,就在原地待命,若有需要,本将会给你信号,你再领兵出击。”
贾琮眯了眯桃花眼,危险的神色闪动,“这一次,所有与我们为敌之人,一个不留,格杀勿论!”
郭勋心头一惊,想到一个可能,忍不住问道,“头儿,若临安伯……”
“本将跟着你出去的时候,你且看看,谭靖是否会顾及本将的性命,若有,本将可给他留一条命,若无,本将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郭勋胸口剧烈起伏,浑身血液激荡,已是难以自已,“头儿,他领浙江总兵,本就私底下与倭寇往来,若非末将没有证据,末将一定要告他个通倭之罪。”
这一次,就当是与民除害吧!
张翰已经明白了自己的使命,他既然留守,肯定要给谭靖一个假象,他手上的兵力不足,如何才能遮掩?
似乎看出了他心头的疑惑,贾琮提醒道,“本将手上本来只有四千人,带走三千,只剩一千,这笔账,谭靖应当会算。”
张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不好意思道,“头儿,瞧我这猪脑袋!”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在海面,轻波荡漾,波光如鳞,近海静谧,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美好。
一艘大顺战舰停靠在码头,船板搭在岸上,舰身随着波涛起伏,巍峨桅杆,风帆鼓起,气势恢宏。
贾琮一身戎装,走在最前面,郭勋紧随其后,三千将士已经严阵以待,随着贾琮上了战舰,一声令下,号角声吹响,磅礴朝前进发。
贾琮随着战舰出发,谭靖在总兵衙门里听到了消息,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对贾雨村道,“这一次,一定要叫这小儿葬身鱼腹!”
贾雨村端起茶盏,轻轻地抿了一口茶,放下茶盏,朝谭靖拱手,“化全仰赖伯爷了,唉!”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前些日子,事发之后,他真是无法排遣心头的愤懑,忍不住写了一封言辞激烈的信送往京城荣国府,也不知政公那个人会不会看在同宗的份上,在朝中帮他美言一二。
虽说,他写了谢罪折子进京,为自己辩解,但这一次,若是贾琮得胜归来,他恐怕难逃被罢免的结局。
可若是贾琮死了呢?
与倭寇一战中,为国殉身,死后哀荣,还真是便宜了那小儿。
谭靖见贾雨村面色晦暗,有同病相怜之痛,走过来,拍了拍贾雨村宽厚的肩膀,“时飞啊,你也别太过担心,这个时候,朝中不会轻易有旨意,你且等着,若是贾琮死了,他在江南做的一切,就不是他说了算了,你怕甚?”
贾雨村闻言也轻松一些,“伯爷真知灼见,下官只恨不能披甲执戟,也去那海上,与那黄口小儿决一死战!”
夜将临,一百艘战船中,不知不觉就有十二艘载火炮的战船离了大部队,朝着静悄悄的远处海域驶去。
刚刚不见了踪影,一个蛙人爬上了贾琮所在的主舰,大牛一见这人,忙将他带至了主舱,贾琮正与郭勋和两个千户在查漏补缺,完善战术。
听说蛙人来了,贾琮忙让进来。
“如何了?”
“将爷,那边已经动了,知道将爷也来了,盯着将爷来的,那边下了死命令,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把将爷留在船上。”
这蛙人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还要继续说,贾琮抬手止住了他,“先下去把衣服换了,喝一碗姜汤。”
大牛有些不好意思,带了他就要离开,这蛙人往外走了两步,却顿住了脚步,扭头道,“将爷,小的不冷,小的就一句话说完,小的可带人泅水十里,若是……”
“行了,我死不了,你要再不去换衣服,一场风寒就会要了你的命,去吧!”
蛙人出了门,虽然身上其实冷得发颤,可是一颗心却是热的,血也是热的,他从未遇到过这么好的上峰,位高权重,却能够如此在乎他们这些小人物的性命,这样的头儿,他只想拼死效命。
大牛却是担心又被贾琮施以鞭刑,提醒蛙人道,“兄弟啊,你下次上了船,就自觉些把自己照顾好,别那么拼命。今日是我疏忽了,下次你可别让我背过啊!”
“咱们大人难道还会责罚人吗?”蛙人笑道。
“肯定会啊,大人自己都说了,没有规矩无以成方圆,虽说大人责罚也不会如何,可是丢人啊,兄弟!”
蛙人忍不住笑起来了,他们这种人,什么时候活得还要脸了?
也是奇怪啊,他突然又觉得能体会大牛的痛苦了,设身处地一想,若是换了他做错了事,被大人责罚,他也会觉得丢脸呢!
天光乍现时,对方出现了。
战船和货船混在一起,约有近两百艘,货船吃水很重。
其中约七十五艘普通战船,规模不小,此时的战船一共可以容纳近三十人,四个水手,根据战船的规模,装载三十至四十个战士,如此一看的话,对方约莫近两千人。
这些人假扮成了倭寇的样子,而其中货船上的人衣着打扮赫然是大顺民,被捆绑着,嘴里塞着抹布,这一副画面告诉贾琮,倭寇劫持了大顺的商船,若贾琮死了,罪魁祸首就是倭寇。
这边负责指挥的不是别人,而是李继宗,他身边是侯孝康和石光珠,三人从松江府走水路,率领五百军士,分坐十五艘战船,殿后在另外的五十艘战船后面,驱使那些护卫们打头阵。
远远看到贾琮这边的队伍,双方已经在射程之内了,李继宗一声令下,“打!”
箭矢如云,七十五艘战船如飞,不顾贾琮这边战船的阻挡朝着贾琮所在的主舰冲了过来。
就在这时,不远处,十二艘战舰形成了一个小型的包围圈,朝李继宗所在的战船逼拢过来,石光珠虽是个军事白痴,此时也看出了不对劲来。
军中百户肩上中了一箭,他一手捂着箭伤,一脸苍白地上来对李继宗道,“大爷,我们被包了饺子。”
这五百军士里头,李继宗、侯孝康和石光珠三人的亲卫就占了近一半,这百户本也是李继宗的亲兵,是以喊他大爷。
李继宗此时看到前面贾琮的战舰已经完成了掉头,一个大的包围圈朝他们逼近,而后面,十二艘战舰,一个小的包围圈正在和大的包围圈形成夹包。
上当了!
这个念头在李继宗的脑子里闪现,顿时,他浑身冷汗如雨,面色狰狞,“不计一切代价,把贾琮留下,等回去了,爷有重赏!”
“是!”百户愕然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发炮弹呼啸而来,刺破空气的声音震耳欲聋,落在了这艘船的甲板上,只见轰隆的爆炸声响起,船体往上一翘,一个倒扣,连人带船全部没入了水里,巨大的漩涡将周围的船带起。
水手拼命划桨,但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了,接连有两艘船也跟着被扣了进去。
一个照面,这边七十五艘船,少了三艘倒是其次,主要是领头的没了!
火炮再次响起,紧接着是子弹呼啸而来的声音,密集的子弹和如雨的箭矢点杀过来,这些常年蜷缩在海岛上,平时上岸也是对普通百姓各种烧杀掠夺的流寇,本也是宁波一代的百姓,没有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一见这种阵仗,就乱了阵脚。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快逃啊!”一艘船掉转船头朝外驶去,其余的船也就跟着忙乱起来。
自己撞自己的,军士抢了水手船桨的,慌乱中跳水逃命的……一时间,这一块海域乱成了一锅粥,向贾琮这边反击的不多了。
“头儿,这……还怎么打?”郭勋也是从未见过这番景象,只觉得,那谭靖是个蠢货啊,派这么一些人过来,还想将头儿留下,这不是瞧不起人吗?
“全部留下,一个不剩!”贾琮站在上层的甲板上,居高临下,看着前面炮火齐飞,呐喊声阵阵,心头却非常沉重。
抗倭,他之夙愿也,每每临敌,他全身的热血沸腾,恨不得化身一把尖刀,横扫倭群。
而眼下,这些人虽然打扮是倭寇,实则是大顺人,昔日也是良民百姓。
但贾琮却知道,此时他不能心软,人就如同藏獒一样,见过血的与不见血的,区别太大了。
这些人为人所豢养,饮血之后,必不会安分种田,既不是良民,留着只有为祸乡里,若再被人利用拉起来,又是一支四处作乱的流寇,比之倭寇,因有亲朋故旧为其掩护,危害更甚。
伪倭,贾琮又不是没有见识过,是以,他才不愿留下这些人。
郭勋等人在沿海这边已经与这些或倭寇,或流寇打了近十年交道了,比之贾琮,认知更加清晰,原本还很担心贾琮心软,眼下见头儿杀伐果断,心头越发敬佩。
战场之上,对敌人善良便是对自己残忍,这个道理,可不是所有为将者都明白。
此乃名将之风!
一面倒的战争很快结束,贾琮让郭勋领一半人兵分五路去围占那些海岛,“记住,岛上之人已非我大顺良民,他们为人豢养,自以为过上了太平好日子,对陆地家园早就无眷恋之心,也会将尔等当做雠敌,万不可生怜悯之心,特别对老人和小孩,务必严加防范,若有人因此闹出乱子来,本将会军法处置!”
“是!末将领命!”郭勋肃然道。
谭靖万没想到,贾琮居然还能活着回来,他怔愣了一会儿又觉得,这也不意外,贾琮这小儿在抗倭中也屡立战功。
这也算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吧!
王堂坐在一旁,慢条斯理地喝着茶,这个守备金陵太监就如同一个局外人一样,话不多,但每场必到,倒像是一个观众。
贾雨村双手扶着官帽椅的扶手,掌心里汗津津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伯爷,这可如何是好?”
贾琮竟然还打了胜仗!
谭靖看了王堂一眼,倒也不知这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管怎么说,他是太上皇的人,这里发生的大小事情,只要落了他的眼,太上皇就没有不知道的。
谭靖起身,唤了随身亲兵前来为他换盔甲,见贾雨村脸色难看,安抚道,“时飞也不必如此,只要贾琮那小儿死在了海里,咱们就万事大吉了。”
上至太上皇,下至江南的世家,如今谁不想贾琮死?光皇上一个人要保贾琮,给了他金牌令箭,又有何用?
所谓众怒难犯,专欲难成!
皇上虽侥幸登上了皇位,只要太上皇一日不死,皇权一日不可专断。
贾琮若死了,他便是功臣,他这临安伯的爵位或许还可往后再延一延。
谭靖安抚完了贾雨村,手里提着三尺剑,一路朝外去的时候,喊道,“倭寇来犯,儿郎们,随本伯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