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士坦丁堡,对岸的加拉塔城。
十字军此时业已攻破此处城塞——实际上,此地本就是威尼斯人的居住区,说是攻破,但过程中遭遇的抵抗实际上颇为轻微。
自此,威尼斯舰队已彻底将君士坦丁堡的海上通路阻隔。
贝拉三世头戴王冠盔,身披帝国式札甲,一袭大红战袍,屹立于加拉塔城的城墙之上。
“君士坦丁堡,真是阔别已久。可惜,这一次,我不再是一介质子,而是将以这座城市的征服者之名。”
在曼努埃尔皇帝统治时期,贝拉三世在帝国宫廷中度过了将近十年的岁月,从十五岁到二十四岁,他的整个青年时代都受到了帝国文化的深远影响。
甚至还曾进入到帝国军旅当中,进攻过匈牙利。
后来曼努埃尔皇帝驾崩,阿莱克修斯先皇继位,他便趁机摆脱了帝国的控制。
他对一旁的威尼斯舰队长说道:“我其实有个希腊名字,也叫阿莱克修斯,我虽无意染指帝国的桂冠,但破城以后,阿莱克修斯的遗孀,帝国的明珠要交给我处置。”
倒不是贝拉三世不想当帝国皇帝,实在是没这份宣称,早年他曾跟科穆宁家族的公主订婚,若能完婚,公主也健在,还有几分操作的空间。
此次十字军的名声已经够臭的了,但好歹还有一个安格洛斯皇子充当遮羞布。
法理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却是每一个君主立身之基,作为匈牙利和克罗地亚的国王,贝拉三世要真这么干,就是掘自己的坟墓。
威尼斯舰队长官皱起眉:“教会恐怕不会如你所愿的。”
“是啊,教会总是在碍事,比如我们的新教宗陛下,为了勒令我们停止进军,甚至威胁说要给我们一份绝罚令——他还是先想好怎么应付近在咫尺已占据那不勒斯的日耳曼人吧。”
贝拉三世的语气不乏讥讽,显然根本没将新教宗放在眼里。
霍亨斯陶芬家族的亨利皇帝,先是威服了教宗陛下支持的伦巴第联盟,又跟帝国人达成协议攻占了那不勒斯,贝内文托等地,眼下大日耳曼尼亚的疆土,已经将教宗国团团包围在了其中。
亨利皇帝又在领地上大建巫师塔,培养施法者,声威日隆,教宗再想复刻“卡诺莎之辱”,怕是就得考虑考虑,是不是还要复刻格利高里教宗被攻破教宗城,客死流亡路上的遭遇了。
威尼斯船长冷峻一笑:“是啊,他总在阻止我们,但我们依旧站在了这儿。”
站在这座从马尔马拉海到金角湾的高墙对面。
无数年来,已经阻挡过了无数试图征服这座城市的入侵者,匈人,阿尔瓦人,萨拉森人...都曾对这座坚城望洋兴叹。
但这不包括他们威尼斯人,因为他们拥有此时地中海世界当中,最强大的海上力量!那狄奥多西墙再是坚固,难道还能阻拦大海吗?
贝拉三世一脸戏谑:“照我看,教宗陛下也在观望,若我们失败,便是挑起东西教会对立的罪人,若我们成功,便是助其弥合东西教会分裂的功臣。”
威尼斯船长轻轻摇头:“帝国主力被困西西里,君士坦丁堡仅有一对孤女寡母,如此良机,岂有失败的道理。”
威尼斯人虽然也是天主教徒,但作为商人,对信仰,教条的看法,向来是有利于自己的就遵从,不利于自己的就阳奉阴违,不奉教宗谕令也不是头一遭了。
突然甲板上快步走来一个水手,在船长耳畔低声耳语了一阵。
威尼斯船长的脸色顿时变了。
“发生什么事了?”
威尼斯船长深吸了一口气,许久才道:“那窃据帝位的寡妇,找来了一个强援。”
“强援?”
贝拉三世冷笑了一声:“突厥的阿尔斯兰?也就是此人还算是个强援,其余如佩切涅格人,库曼人,可萨人,不过是一群未开化,茹毛饮血,连铁甲都没几副的蛮夷罢了。”
“不是阿尔斯兰。”
威尼斯船长苦笑了一声:“你应知晓这段时间,在地中海世界,声威最是卓着的君主是何人,便是远至爱尔兰,都有印有此人头像的金币,还有那昆特牌传播。”
“洛萨?他不忙着征服埃及,要来支援异端希腊人?”
贝拉三世拧起眉来,苍老的脸上升起一丝戾气:“此人折辱我的使者,一意孤行,窃据埃及王位,如今又来跟我作对?”
如果不是洛萨,他现在应该已经带领十字军杀到圣地去,取得那唾手可得的名望和财富了。
他思索了片刻,又道:“丹多洛船长,埃及僭主才刚击败萨拉森人,军威正盛,但他们的海军却是寥寥无几,贵邦在地中海上耳目众多,若是能阻击埃及僭主的船队,把他们送到海底去,届时推脱给海盗,海兽,岂不是就能省去许多麻烦?”
“陛下的话虽有道理,但众所周知,国王洛萨豢有一头足有五十余米长的成年魔龙,昔日塞浦路斯的僭主艾萨克仅凭一头二十米长的黑龙就能毁掉帝国的爱琴海舰队,我们又有多少船能跟埃及僭主交换呢?”
丹多洛船长轻声道:“陛下,我们的舰船再多,也不能这么损耗,不然比萨人,热那亚人可不会坐视我们重新打造舰船,增添海上力量,我们会被扼死在亚德里亚海。”
威尼斯人以商贸立国,海军是其安身立命的根基,若是遭遇重创,基本上就可以认定为是死路一条了。
他语气微顿,又道:“此次我们圣马可之邦之所以愿为贵军提供舰船的帮助,只是雇佣关系,以及监督我们出借给贵军的钱款流向罢了,总督不会答应招惹这位埃及僭主的。”
这也不全是虚言,除了封锁金角湾,马尔马拉海,西西里岛以外,在威尼斯人的计划中,此战他们无非就是等到战后接收一些城区,领地,用以冲抵出借给十字军的军费罢了。
威尼斯人本部的陆战士兵,数目寥寥,而且多是雇佣兵,战力一般。
贝拉三世的脸色有些难看,许久,他才冷哼了一声:“那就请船长先生拭目以待吧,看看到底是我匈牙利和高卢的铁骑更胜一筹,还是他那新崛起的海外君主更加强大。”
此次十字军,除了匈牙利贝拉三世的本部精锐,多是来自高卢的乡野骑士。
由此也能看出,高卢人是多么热衷于十字军事业,腓力号召了一批,狮心王又号召了一批,贝拉三世还能再征召一批。
...
布拉赫纳宫内。
东帝国的摄政女皇,先帝阿莱克修斯的遗孀拉盖娅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
加拉塔城被攻占,君士坦丁堡的海上通路被封锁,许多物资都进不来,城里的粮价这些天来已经飙升了足足三倍,而且还在继续增长着。
这些天来,她能清晰感知到城里士兵们的士气在迅速下滑。
她没办法像那些男性皇帝们鼓舞士兵们的士气,亲切地称呼他们为自己的“儿子”,拍打着每个人的肩膀,在他们的颈上套上赏赐的丝绸,告诉他们皇帝与他们同在。
她只能深居在宫殿里,将一切军务托付给自己的臣子们,哪怕他们可能暗中跟安格洛斯家族的叛逆达成了协议。
环顾四周,除了还在西西里的安娜以外,她竟不知还能信赖何人,就连她的女儿,也自认为是科穆宁而不是她杜卡斯,私底下跟科穆宁家族的人串联结交。
这座充斥着希腊式阴谋的雄伟都市里,到处都是看不见的刀枪暗箭。
“安娜,如此境况下,那个法兰克国王真的可信吗?”
“若帝国无上尊位,已是唾手可得,他真会满足于空洞的东方副帝的头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