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陈州指挥使终究是想多了。
就在他难以抉择,究竟是在‘负隅顽抗’和‘顺应晋命’之间,应该如何选择时,苏家卫早已给了他答案——
你就一过路的小卒,跟着瞎凑什么热闹?
在他自以为严防死守的当夜,苏家卫直接偷偷翻了城墙头,连夜冲进带头闹事的李家,把李二河绑了出来,丢给路确处置。
等陈州指挥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人家早就出了城,好整以暇的布置好了营地,原地等待朝廷处置了...
对于这个结果,陈州指挥觉得你们还是把我干掉好一点,这样至少不会显得我太无能...
这到底是城头还是你们家炕头啊,说翻就翻的?
对于苏家卫的‘叛乱’行为,朝廷的处置很快就下来了——
收缴武器,交由锦衣卫就地看押,静候下一步处置。
负责看押他们的锦衣卫,由南镇抚司派了一个千户看管,阵仗不可谓不大。
在有心人看来,陛下像是准备把苏家卫一网打尽。
但对于被抓走的李二河,却没有明旨如何处置,既没说放,也没说不放。
反倒是给路确下了另一道旨意——对于闹事的儒生,便宜行事。
这便宜二字,就看怎么理解了。
在路确看来,这就是陛下给他的尚方宝剑。
他没有去找衙门的人,而是直接找上了巡检司,命令各州、府、县巡检,凡遇闹事学子,一概驱离。
驱离不听者,或祸乱为首者,直接拿下,就地看押。
这道命令一下,各地闹事的生员纷纷遭到冲击。
最开始他们一点都不怕,他们这些人都是读书人,将来都是要出将入仕的老爷,怕你们这些丘八?
更何况,闹事的人里面,有不少都是秀才,那可不是普通老百姓,是有功名在身,见官都不拜的,你们敢动我?
但却没想到,这一次路确动了真格的。
一次警告不听,直接就地摁下,然后连衙门都不用去,直接押解到巡检大营看押。
仅仅半个月的功夫,遭到逮捕的书生几达数百,其中不乏所谓的秀才老爷。
甚至还抓到好几个举人。
举人,已经是可以直接任地方县令的官了。
这下,路确可真的是捅了大明最大的一个马蜂窝。
一时间,斯文不在,武人当道,国将不国的言论甚嚣尘上。
朱棣的案头,左边堆满了弹劾魏圭的奏疏,右边堆满了弹劾路确的...
“查吧,好好查查吧。”
朱老四的脸上没有丝毫不悦,反而带着点点嘲弄。
“谨弟说的没错,不破不立,瓶瓶罐罐的不打破了,怎么露出里面的脓疮来?
如今的大明,治之表已然是不够了,鞭辟根疾,需入里啊。”
“纪纲,童福山那小子是不是回来了?他在哪呢?”
“回主子的话,童大人已照您的吩咐,暂时关押在诏狱。”
朱棣垂眸看着他:“你没折腾他吧?”
“臣不敢!”
纪纲脸上露出讪笑:“没有陛下的旨意,臣可不敢对童大人做什么,臣已把他和苏大人放在一起,派人保护起来了。”
“嗯,你心里明白这点最好。”
朱棣的声音逐渐冰冷:“锦衣卫是朕的刀,决不允许有不忠的人存在,你最好把眼睛给朕睁大了,一只蚊子都不许靠近。”
“臣,遵旨。”
吩咐完这些,朱棣懒洋洋的靠在软榻上,望着窗外斜映进来的光线,轻声嘀咕:
“他们想把路确钉死,还差最后一口气,可这口气又是什么呢?”
............................
孙健震到达陈州的时候,已经是三月中。
这一次,他没有急着去见本地官员,甚至连被派来查路确一案的御史也没有见,而是秘密来到城外,一处不起眼的庄户。
“都准备好了?”
他的眼神冷淡,似乎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你们的使命是什么,不用我多说,心里都清楚吧?”
庄户的院子里,密密麻麻站着近百号人,为首的汉子一身黑衣,淡淡点头:“是。”
“很好。”
孙健震眼底闪过杀机:“我家大人说了,你们身后的人想办成这件事,李二河不能留在这个世上,还有。”
他的手臂轻轻抬起,指向开封府的方向:“那处院子里的东西,也不能留下,不然我家大人会很难做。”
“贵使放心,开封那边咱们也安顿好了,只等您一声令。”
“很好,具体的事情你们自己安排,总之,三日之内,我要带着消息回京。”
黑衣汉子咬牙:“贵使放心。”
“那是最好”,孙健震淡淡的看着他:“若是失败了,你们知道怎么办吧?”
“放心吧”,汉子森然一笑:“规矩咱们懂,倘若真的出了事,不会有人活着被抓到。”
沉默的望了那汉子许久,孙健震叹口气,拍拍他的肩头:“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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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二年三月十一,朝廷派人来解人证、物证的前三天。
这不过是漫长的一年里,无比普通的一个夜晚,但对于某些人来说,却是宣告反攻的关键时刻。
“上!”
开封府藏卷馆的墙外,数十名黑衣裹身,墨巾蒙脸的汉子,灵活的跃上墙头,一翻身,再次隐没在黑暗中。
“放东西的屋子在东头,那里有周王卫看护,我等把他们引开,剩下的就仰赖诸位了!”
闻言,深知这句话代表着什么,但其他人的眼底没有露出丝毫难过,只是冷漠的点了点头。
“动!”
数道人影,嗖嗖嗖的冲了出去,行若鬼魅。
“什么人!”
负责守备的士兵,迅速发现这几道人影,怒斥一声,抄起武器追了过去。
不多时,远处就传来兵刃相交的声音,丁丁当当的好不热闹。
留守的守卫伸长了脖子,努力想要看清远处的战况,却忽然脖子一凉,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快,那些护卫很快就能发现不对,抓紧!”
将被抹了脖子的士兵丢在一边,几人迅速从身上掏出火折子和火油。
动作麻利的刚刚将火油洒在门窗上,身后就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不许动!你们是什么人!”
为首的黑衣汉子,回头惨然一笑,毫不犹豫将点燃的火折子丢在了门上。
瞬间,大火漫天,将这处院子映的犹如白昼。
“不好,拿下他们,快救火!”
“没用了”,黑衣汉子哈哈大笑:“上面都铺满了火油,你们怎么救?”
“拿下他们,问出幕后主使!”
可还没等他们动手,所有黑衣人统统抽出匕首,毫不犹豫的抹向自己的脖子...
半个时辰后,得到消息的周王朱橚,看着满地尸体和几乎快烧成灰烬的屋子,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