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芝龙回过神来,不由好笑自己竟然这般幼稚,天下人谁不知道,当今天子护民以治官,得到百姓爱戴的大明皇帝,就算官员再怎么蹦跶,勋臣显贵再怎么不满,屁股底下的皇位也是稳如磐石。
另一个手段则是拥兵而孤将,如今大明的各路大军相继成立军区以后,兵力上限由原先的三四万猛增至八到十万,但不管增多少,这些兵源必定有两道关口要过。
一是前往江心洲大营集中整训,二是在军区当中接受忠君爱国教育,此项由军法官亲自监督,金陵还会不定时派人前去各军区选人抽查,一旦不合格,那么军区从上到下的将领都可能损失不菲的军功,总之一句话,如今的大明七八十万步军,忠诚的对象只有大明皇帝,将领只是他们战时的指挥官,非战时的训导官,现在的一军大将如果还想如往年那样拥兵自重,已然绝无可能。
陆军如此,海军必然也是一样,除非第二舰队所有的官兵都是原福建水师原班人马,否则就算贵为提督,也和陆军军都指挥使没什么两样,而且可以肯定,不管是陆军还是海军,这里面必定有韩赞周安排在其中的天眼谍报成员,而且这些成员到底有多少,都是什么人,即便主管韩赞周都未必清楚。
“这次你带回来的那六个人都是天子身边的人吧。”郑芝龙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郑成功知道无法隐瞒,尴尬的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弑血卫队。”郑芝龙再次喃喃道:“为父也算是混迹海上绿林多年的人,这六人尽管掩饰的不错,但身上还是隐隐透露出一丝丝煞气,寻常人或许感受不出来,但岂能瞒得过我,第一舰队的水兵也好,陆战队也好,超过八成都是新兵,余下的那两成也未必经历过多么残酷的恶战,绝无可能养成那股煞气,能有这种煞气的人无一不是满手鲜血的屠夫,是从尸山血海里面趟过的狠人,弑血卫队不简单呐。”
这一次郑成功没有开口,到了这个时候,他在等,等父亲说出他最后的决断。
郑芝龙叹道:“为父老了,海上奔波多年,再大的雄心壮志也被磨的差不多了,大明终非郑家可以抗衡的存在,张献忠都知道为了保全西军牺牲自己,为父也是看开了,打又打不过,逃也只能逃的了一时,如今福建水师上下因为压力,因为荣辱离心离德,为父就算强撑到底也没多大意思,圣武对郑家还不错,既然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为父就算还有些许不甘心,又能如何,我儿深得天子信重,这振兴郑家的事以后可就靠我儿一肩担之了。”
饶是郑成功这些年已然练的宠辱不惊,听了这话也不由大喜道:“父亲的意思是接受了天子的安排?”
“为父有的选择吗?正如我儿所述,泉州港外第一舰队虎视眈眈,福建外面两路天兵随时都能杀奔泉州。”郑芝龙苦笑道:“而我儿不知道的是,这两年大明与诸国签订了数十份合约,所有不与大明签订合约便在大明海域做生意的各国船队皆为走私,与郑家贸易自然也在其列,郑家的贸易份额已然跌落谷底,只要不举叛旗,海贸利益迟早会被大明蚕食一空,就算坚持又能坚持多久,何况坚持又有什么意义?”
郑成功心底凝然,天子一边以强军压服福建水师,一边让他入泉州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劝说,还以断绝海上贸易之途来对郑家行釜底抽薪之举,手段层出不穷,父亲与其说是被他劝说放弃,倒不如说是已然对福建水师的前途彻底绝望……
“只是这些追随了为父半生的老弟兄,为父终归放心不下啊。”
席间几人脸色也都黯淡了几分,即便是他们也没料到,一直无法下定决心做出抉择的大帅,甚至还隐隐倾向于反出大明或者出逃的大帅,这次会因为郑成功这番话而下定决心彻底归顺。
郑芝龙自解兵权,圣武帝就算是做给天下人看,也一定会善待郑芝龙,赐爵封公只是等闲,让郑成功任第二舰队提督更是杀手锏,让郑芝龙几乎没有丝毫拒绝的理由,军事压力更是绝了郑家水师的一切退路,但他们呢?只怕现在只能用前途未卜来形容了吧。
郑成功闻言正色道:“天子仁德,更是求贤若渴,诸位叔伯皆是海战老将,天子怎会弃之不用,父亲大可放心,孩儿若能顺利接手第二舰队,定会向天子申请多要些福建水师的……”
“不可。”郑芝龙打断道:“自古君王多猜忌,圣武帝就算再怎么伟略,恐怕也未必能免俗,我儿非但不能要人,即便天子有意将你这些叔伯安排去第二舰队,你也要尽力推辞才是。”
“孩儿受教。”郑成功点头,他怎么可能不知其间厉害,这么说无非是给出一个承诺,不管郑家如何都不会忘了追随郑家这么多年的老将,父亲自然能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于是顺着一说,对这些老将也算有了交代。
“罢了,罢了。”郑芝龙挥挥手道:“今日为父替我儿接风,说这些事徒惹烦恼作甚,来,我们自家人今日一醉方休解千愁!”
席间杯盏交错,众人似乎各自放下心事,酒来杯往气氛顿时热烈了数分,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几人皆有了些许醉意,只见郑芝龙将杯子放在桌上,冷哼道:“真要说起来,那万长明也是为父相交多年之人,关系虽不甚融洽,可往日里也没什么过节,这老小子如今得了势,胆子倒是小了八分,为父前后两次邀请他来泉州做客,他竟不敢来,难道是怕为父对他不利不成!”
郑成功苦笑,这事换做是谁,恐怕都不可能会来吧……
“既然他不敢来,为父明日便只身前去与他相见,为父倒要看看这老小子害臊还是不害臊。”
郑成功彻底放下了心,父亲能这么说,显然已经彻底解开了心结,只是不知道这席间说的话作不作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