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阡陌还算干脆地喝光了一碗药,秦疑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些,点了点头,指着乱成一团的厨房道:“喝完药把厨房收拾了,明天已时二刻过来,我再教你做饭。”
秦疑说完往外走了两遍,刚一抬脚又转过身来,摸了摸胡子瞥了一眼阡陌身上缠着的绷带又道。
“对了,别说老夫没提醒你,你今夜睡前,最好把身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拆掉。”
“哦。”阡陌乖乖应了声,并没有多追问原因。
秦疑满意地点点头,捋了几下胡须,摇头晃脑地回了自己所居的东箱房。
阡陌看着厨房的满地狼藉,认命地开始拖着受伤的身体打慢慢收拾残局。
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自己已经不是昔日的官家小姐,也再无父母家族可以依靠,若是想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苟延残喘下去,这些最简单的扫洒之事,还是早些适应为好。
只是说来奇怪,阡陌身上大伤小伤无数,可折腾了这么大一会,居然丝毫不觉得疼痛或不适,也不知是否是这三神汤的功劳。
收拾完厨房,回了房间,院子里依然空空地半个人影也无,也不知楚怀墨和星芜,到底去了哪。
阡陌从水缸里舀了小半盆水,关紧门窗,按照秦医生的嘱咐拆掉自己身上的绷带,清洗了一下,合衣躺回了榻上。
第二天一早,阡陌是被热醒的。
迷迷糊糊中只觉得身上热得难受,好像出了很多汗,粘人得很,身上的伤口也痒得要命,更兼梦境连连,从小到大发生的事情好像都在脑海里回放了个遍,折磨地她身心俱疲。
迷迷糊糊醒来之后,只觉得身上难受地紧,再低头一看,吓得阡陌差点叫出声来——
——身上布满了一层黑乎乎的东西,连榻上、被褥上也沾染了,甚至还有肉眼可见的黑色杂质不断从自己身体里钻出来,可怕的紧。
阡陌手忙脚乱地打了一盆水,想清洗掉身上的脏东西,谁知那杂质沾了水之后反而变得越加粘滑,脏了十盆水最后却连一只手臂都没洗干净。
思索了片刻,阡陌索幸将已经弄脏了的被褥铺到地上,坐在上面等着身体排污。
还好,自睡醒后,污垢流出的速度就缓了下来,再被窗外春末早辰的寒风一吹,半刻就彻底干了。
阡陌这才小心地找了个角度,将自己身上的黑块连着中衣一起撕下来。只是有的地方黏地太很,撕下来的时候疼地她吸了几口凉气。
将污垢处埋完,阡陌又就着之前打的水清洗了一番,这才惊奇地发现的身上前天还化着脓的一片伤口居然全好了,只留下几道淡淡的疤,泛着粉色的光泽。
阡陌拎着己被染的乌黑的被褥,歪着脑袋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得处理掉换床新的。
她回忆着昨日星芜说的话,将屋子里的柜子打开,从那堆又脏又破的囚服里翻了一会,找出了一块二指宽的赤色玉佩。这玉佩由世间罕见的血玉所制,极其名贵,乃是阡家儿女的身份信物,哪怕是在流放前阡陌也一直贴身佩戴着没有取下来,算是现在她仅剩的一点家族念想了。阡陌将玉佩贴近自己的小脸感受了一下它的温度,有些惆怅地将它小心放在了一边,又寻了一阵,找出自己的贴身小衣,将内侧的缝合处拆开,取出流放前夜母亲为自己缝进去两张面值五百两的银票——也是阡家最后的家当。
在阡府百余号人流放的流效,砍头的砍头之后,荣耀了六十余年的将军府便被抄了家,一应钱财古玩都被充了国库。当今圣上同帝看了抄家所得物品清单后,心口很是急跳了两下——阡家虽无贪宫,但作为开国武将,元帝和业帝赐下的奇珍异宝数不胜数,更有大大小小数百场战役所获战利品无数,虽大都不能直接换成金银,但还是让国库狠狠丰裕了一把。
当然了,长安城内的一切,阡陌是无从得知了,比刻她手中也只剩下阡家出事前,阡白氏偷偷给她的这一千两银票,若是她们母女成功逃了出来,找个寻常村落躲着,这些钱足够两人一生无忧了。
只可惜……
阡陌深吸口气,另寻了一个干净匣子将银票收好,便如昨夜约定好的一般去了后厨。
“能这个点到,看来还算是个聪明的。”秦疑摸了摸胡须,看着阡陌还算满意地点点头。
三神汤的药效只在初次喝完的头三天夜里发作,会让人在睡梦中排出体内杂质,洗经乏髓,提神凝气。平常人若不知情,醒来后看到自己一身的污秽,只会不管三七二十一胡乱打水清洗身体,可不知这由三神汤药效所排出的杂质非同寻常,贸然水洗不仅难以清洗干净,更会堵塞经络,影响药效。最简单也是最正确的做法就是睡醒后静坐一刻钟,等药效暂停,污垢干硬后直接撕下,又快又省事。
秦疑昨日故意未将这处理之法告诉阡陌,就是想看看这小丫头脑袋到底好不好使,今儿个阡陌能接时干净清爽地来赴约,就证明不仅不是个笨蛋,而且是个守诺的人。
“秦医师。”阡陌应了一声,中规中矩地向他行了个长辈礼。
“嗯。这个给你。”秦疑扔过去一个竹制管子,道:“今日你来生火。”
“……”阡陌不说话。
“你看着老夫干嘛?生火啊!”
“这个……怎……怎么生?”阡陌弱弱道。
秦疑仰天长叹一声,没法子,只好手把手把教起这个不识五谷的丫头如何引火星,燃火种,点干草,控火苗。
“喏,你将这点火器的盖打开,看到里头的一点火星了吗?轻吹几下……轻点,轻点!是让你燃火,不是让你灭火,那么使力做什么?!”
“——唉唉唉,你把点火器丢了干嘛?这刚刚出来点火花,又得重来……真是的,这么小点火也害怕……”
“喏,这就是火种,另一只手来挡着点风……找根干的稻草点着……诶诶!手拿好别往上倒,当心把火种倒出来了!”
“一根点着后再多加几根上来……”
“唉,说了让你别缩手,这么点火花烧不着你。”
“等火燃大一点,把手上这几根草去到深火堆里去”
“轻点,别那么快,小心火灭了。”
“等火苗稍大一点——看到那根烧火棍没?拿起来……”
在奏疑这个老手喋喋不休的指导下,又花了两刻钟的时间,阡陌才将这火生起来。接着便是秦疑为阡陌演示如何杀鱼、炒酱、烧水、煮面——当然啦,这些事秦疑本来打算全让阡陌做,只是这个亨饪初学者的手脚实在太慢,秦疑的老胃饿的受不了了,才含糊叮嘱了阡陌几句,自己动手来完成这锅鱼酱面。
阡陌在旁边闻着味就差没流口水了。等面一出锅,就赶紧乘了两碗出来,一碗放在秦疑面前,一碗摆在自己面前,挑起一筷子,细嚼慢咽地下了肚。
“唔,秦医师,您做的面真好吃!”
“真的吗?”秦凝眉开眼笑。
“当然了!我还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就连长安怀香斋的招牌,三月阳春面都没您做的好吃呢!”阡陌两眼放光真心实意地夸赞道。
“怀香斋”乃是长安城最有名的几家酒楼之一,酒楼东家据说年轻时曾走遍大郑国土乃至邻土各国尝访美食,酒楼中不仅有天南地北各处的名吃、异邦美味,用料更是讲究,进去随便点上一道菜都是大内御膳都难以比得上的珍馐美馔。
人人都说若不是当今圣上不好口腹之欲,早将怀香斋的东家请进皇宫做御厨了。
更难得的是,怀香斋菜品虽美味,却也未曾过份要价,各类菜品虽比一般酒楼贵上一些,但也未像那些标榜着贵族的酒楼一般漫天要价,因此大受食客推崇。来往的宾客络绎不绝,终日人满为患。
怀香斋的主食中有一道招牌,就叫“三月阳春面”。这面不同于一般酒楼的阳春面,据说做法极其独特,导致味道也大为特别。早年阡陌曾跟着父母去吃过几次,印象十分深刻。
“哼,什么三月阳春面,老夫又不是没去吃过。”秦疑听了哼了一声,得意道:“不过是做法讲究了些,用的材料也不过是些寻常东西,有什么稀奇的?我这碗面不仅工序复杂,材料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
秦疑挑了根面,说道:“你看这面条,虽然长的不好看,里面掺的可是极北雪龙鱼的鱼籽,再看这酱,也全是珍稀草药调制的,就连这鱼,也是用仙灵菌喂大的极品灵鱼!只可惜极北雪龙鱼的鱼肉不易保存,不然要是将这普通灵鱼换成极北雪龙鱼,还会更好吃。”
什么极北雪龙鱼、仙灵菌之类的东西阡陌听都没听说过,不过这却并不妨碍她觉得秦疑厨艺了得——至少这些食材光听起来就很厉害嘛!
“好香,好香,秦医师,你又做了什么好吃的?我可饿死了!”话音未落,一道人影唰地一下冲进了厨房,定睛一看,正是那来无影去无踪的星芜。
秦疑听到说话声就暗道一声糟糕,连忙去摸锅盖想将剩下的面藏住,可惜星芜跑得实在太快,他才刚有动静,星芜就飞进来端着整个锅一溜烟跑了,气得秦疑直跺脚。
“呀,鱼酱面!”星芜惊喜地呼声才厨房外传来,只见他又折了回来,端着锅倒挂在门框上得意道,“秦医师又开小灶,背着我们做吃食,我定要去少主那狠狠告你一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