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南山位于金陵城东面,山峦起伏延绵数十里,郁郁葱葱一眼望不到头。虽已渐入寒冬,可因着地理位置和庞大的山体,从远处望去倒还是浓绿的一片,颇有些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意思。
在这群峰环绕之中,某一处位置偏僻、山势陡峭的侧峰上,一大群人马浩浩荡荡地列些队,似乎正打算征服这座山峰。
这一群人中打头的是一位身着明黄色衣袍的中年男子,他身形微胖面容端肃,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穿这个颜色衣服的,自然也只有龙椅上的那一位了。同帝的身边还有一个穿着深褐色衣袍的侍从,年纪看上去和同帝差不多大,身形要瘦些,大概是因为长期生活不太规律的原因,额头上有一小片消了又长长了又消的痘印痕迹,他掺着同帝,背形佝偻,竟像是几十年间都没挺直过腰杆一样。
同帝用力扶了一把身边的侍从,往前一步踏上山腰的一块平地,狠狠喘了几口气。
“徐玉,那齐一针住的地方还有多远?”
作为一国之君,同帝自从登基之后就很少做这么大量的体力运动了,平日里就算是去哪个妃子的宫殿也是乘的轿撵,亲自爬山这种事真的是好多年都不曾做过了。只可惜这座景南山侧峰实在是太险,山间的小道又实在不太好走,轿子抬上不去,也只能委屈这位九五之尊辛苦一趟了。
“回陛下,现下已经走完大半了,再过一个时辰也就到了。”
徐公公见同帝停下来歇息,顾不得收拾自己,连气都没来得及喘上一口,一边有条不紊地回话,一边从身后的小太监手里拿了水壶给同帝倒上半杯水,紧接着又递上一条汗巾,看着同帝喝了水擦了脸,面上的倦态消了些了,才暗暗喘了口气,偷偷擦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
老实说他是不太理解同帝亲临景南山纡尊降贵拜访什么民间神医这种做法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管是哪的奇人异士都是皇帝的子民,同帝想找谁做什么事情直接派人通知一声将人“请”来,不就成了?何苦偏要御驾亲临?
可是大概能做皇帝的人脑回路跟普通人总归是有些不同,同帝偏偏说亲自拜访才能表达自己的诚意,而且将齐一指请到府上的方式太过大张旗鼓,不如接着“郊游”的名义私下拜访来的隐秘,就算他日被人知道了,也能得一个“礼贤下士”的贤帝名声,总归没什么损失。
徐玉也有拐着弯提醒过同帝刺客的事,毕竟这两个月里他们经历了十几场刺杀,虽然再没有一场能像第一次那样给同帝带来实质性的伤害,但是……毕竟很危险啊!
同帝听后倒是仔细想了想,可是本着“保密”的原则,让李德泽出面与金陵太守沟通,随便找了个理由封山,然后调了府上亲兵在景南山下守着,又让身边的三位高手供奉跟着,还带了一队暗卫护着。这样的阵仗防守丝毫不亚于在郡城里,就是刺杀的人再多上十倍也不能讨得好处。
“一个时辰……”同帝轻哼了一声,将汗巾扔到徐公公怀里肃声道:“让下面的人好好盯着,别又放些阿猫阿狗的进来。”
“陛下放心,奴才记着呢,每隔半个时辰就会传话叮嘱一次,陛下的安危是天大的事,奴才怎么敢不放心上?”徐公公弯着腰双手接过同帝丢回来的汗巾,将帕子交给后面的小太监示意他收拾干净,然后嘱咐道:“去,快去跟傅将军说一声,请他务必好生守着景南山,千万不可让闲杂人等闯入,搅了陛下赏景的兴致。”
话虽这么说,可是景南山如此之大,且又不属于皇家林园,要想完整守住又怎么可能?不过身为同帝的心腹太监,不管同帝传达的是个什么样的指令,他都必须将命令不折不扣地传达下去,并且时时监督尽全力保证效果就是了。
“你是放在心上了,可是那些普通士兵……哼,不见得吧。”
“我的陛下,您的身子安泰便是天下万民的福祉,哪会有人敢不放在心上呢?也就是这金陵太守府的府兵不知道今日是来保卫圣驾,否则挤破脑袋都想接这个差事呢!”
这话的奉承劲儿是足了,可是同帝听后似乎还是不太高兴,他回头忘了一眼身后连绵不绝的山峰和正在喝水休整的护卫队,目光中有一股奇怪的纠结而复杂的情绪。
“这些将士当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这才攀了半日的山一个个就累成这样,要是元家军还在……哼。”
徐公公身子一抖,万不敢接这话。
元家军,那是同帝的禁忌,由时势造就,大郑开国皇帝元帝一手推上巅峰,又由同帝父子筹谋了几十年一点点从神坛上拉了下来。四年前彻底覆灭阡家的那最后一道圣旨还是徐玉自己去宣读的,怎么这会儿同帝又提起这些人了?
同帝见徐公公不敢接话也不觉得意外,就好像他说这话只是一时兴起,并不需要谁来给他回应一样。
他收回了目光,又抬头看了一眼山顶那座望不到的小屋,轻哼一声继续迈步向前。徐玉见了连忙跟上,伸手扶住同帝一点一点继续往上爬。
和徐玉先前预料的差不多,约摸一个时辰之后,一行人便到了接近山顶的地方,由驻守在那一块的死士接应着到了一座一看就是新搭建不久的木屋附近。
同帝眼神示意了徐玉一下,徐玉便弯身退下,将后面的护卫都遣到一边,说是要在此处歇息片刻,让他们四下散开走远些驻守,只让三个供奉守在近处即可。又特意叮嘱了这位贵客不想太大张旗鼓,若是四周有什么平民百姓路过,也不要去惊扰了人家。
屏退左右,同帝只带着自己的心腹徐玉,推开了这座位于半山顶处的小木屋的门扉。木屋没有上锁,里面的陈设也异常简单,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一座软木藤蔓搭成的简易榻垫,随意地铺在地上,榻边堆了一些干草,一只手工编织的竹筐斜斜跨在墙上,里面装了两件似乎是新换下不久的脏衣服,和几张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皮毛,墙角处搁了一只还剩半口水的木碗,碗口磕磕碰碰极不光滑,碗底还落了些泥土,一看就是拿着不知是刀子还是铲子的器具现削的。
除此之外,竟然连一张桌子、一床被褥也无,要不是屋子里还算干净,同帝真要怀疑他的暗卫是不是弄来了错误情报,怀疑这个屋子根本就没有人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