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倍啊……”
齐一针轻叹一声,语调微不可查地抖了抖,等旁人再想细听时却已听不清他话中的意味了。
“大老爷艳福真是不浅啊……”齐一针似有些羡慕道。
同帝淡淡点了点头,也没法去跟这些山野村夫解释帝王之家后宫的事,只听齐一针又道:“大老爷妻妾成群,不知一月中会进后院几次?”
同帝想了想道:“忙时一月不过一两次,闲时也不过十来次。”
齐一针点点头,赞道:“看来大老爷妻妾虽多,却十分自持,并未在男女之事上糜烂。”
同帝不在意地点了点头,他好歹也是天子,莫说帝王家,就是普通的勋贵人家的儿子从小受的都是严格的教育,除非家族已经走到了尽头代代昏庸,否则根本不可能出现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爱美人不爱江山”、“秽乱后宫”之事,这也没什么好炫耀的。
齐一针又道:“既然如此,大老爷身体康健,又不曾纵欲过度,家中妻妾成群,就算一位妻妾生产不了,难道剩下的……三四十位——”齐一针在这个量词上咬的很重,说不清是羡慕嫉妒还是有什么别的情绪。“这么多位年轻貌美的妻妾,难道都无法在这十六年里为大老爷诞下一儿半女?”
齐一针这么一说,同帝也有些不确定起来,他眼中冷光连连,脸色阴沉道:“寡人曾问过家中医师,皆道寡人身体无恙。”
“大老爷身体确实无恙。”齐一针淡然道。
“那神医的意思是——?”
“我先前已经严明,大老爷身体康健,肾气稳固,并无生理上的问题,有的只是心理上的隐患。”
同帝沉吟不语,似乎是在结合自身情况思考齐一针话语背后的真实性,回忆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落下了这个心理上的毛病。
齐一针见了又问道:“大老爷方才说上回遇刺之后身上便落疾,敢问这个刺客后来有抓到吗?是男子还是女子?”
同帝正在回想自己上一次力不从心到底是什么时候,听到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想也没想道:“是个女贼,已经被寡人杀了。”
“这就对了。”齐一针点头。“大老爷上回有子息是十六年前的事,这隐疾大约也是十六年前时落下,据我推测这隐疾应是与女子有关,或许还是因为和大老爷遇刺时类似的情景触发了这次的心理反应,导致了隐疾爆发。大老爷不妨好好回忆一下,十六年前,是否发生过什么。”
同帝神色一动,有些不确定地回忆起了自己还是皇六子时的一次尴尬经历,那一次之后,自己好像是有几天无心房事,不过那时朝中频有大事,自己也没有太在意,难道……竟是和那次的事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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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城郊一座刚乔新没多久四合院里,几个丫鬟小厮有条不紊地打理着宅内琐事,有几个看上去性子活泼些地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院子外路过的邻居笑盈盈地打着招呼,看上去好客极了。若是有人离近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不仅这些丫鬟小厮个个步履稳健,手脚有力,眼中精光内敛,显然个个都身手不凡,就连院子四周的巷子里跟他们搭话聊天的邻居都肩骨硬实,若是真的细细追究起来,有几个仿佛还有些……面生?
对,就是面生。不止面生,还有些不融洽,就好像这些人从头发到鞋子都不应该出现在这样的小巷里似的。
只可惜不知道为什么,来往路过的人都好像没有感受到这份面生和不融洽一样,就算有几个有些古怪的感觉,也只是回过头面带疑惑地瞟了一眼,然后再毫无所得地离开。
尽管院子外氛围热闹又活泼,可若是进到院子最里面,就能一览无余地感受到那份严肃和沉重的气息。
阡陌是昨日上午到的金陵,脚还未沾地,就和阡明佑一起被叫进了主院,一直到子时,才腰酸背痛头晕眼花地出了院子,回到自己屋子里连脸都未洗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累得苦等了半夜的小桃费力地像搬弄一具死尸一般尽着她丫鬟的义务。
这还不够,第二日刚刚辰时,阡明远手底下的人就如同催命一般过来喊人了。
“我们的时间太紧了。”阡明远望着睡眼稀松,还忍不住偷偷打哈欠的阡陌,语态中带上了几分急迫。要怪只能怪他得到消息太晚,从知道同帝欲往景南山求药到现在,他已经竭尽所能地加快部署的步伐了,可是景南山虽大,峰岭也就那么几座,同帝的暗卫花了三四天时间把整座山群翻了个遍,又用了两日清理准备,终于在昨天下午领着大队浩浩荡荡地进了山,他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好在山路难行,同帝的人昨日下午才启程进山,晚上九成会留在山上过夜,帝王起驾有是个麻烦事,就算今日要下山,最早也要等到巳时之后了,加上两个时辰的下山路,应该还来得及。“同帝进山也不知会待多久,虽有可能会等治好了病再下山,也或许今日便会返程,我们冒不起这个险。左右也就是这两日的事情,就算再累,坚持过这几日,往后便好了。”
阡陌连忙坐直了身体使劲摇摇头懂事道:“长兄面前怎敢说累?我已经在会稽游手好闲许多日了,长兄这里却一刻也不能放松警惕,时时运筹帷幄,和长兄比起来,我不累。”
阡明佑听了她这话气的翻了个白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阡明远却是欣慰地点点头,脸上的神情也稍稍放松了些。他环视了屋里神色各异的三个弟弟妹妹一眼强调道:“每个人的分工可记牢了?”
三人齐齐点头。
“好,明佑和陌儿立即出发潜入景南山,如心一个时辰后从西城门去往长安接应。记住,一定要带好我的——”
阡明远顿了一下,眉头微皱,阡明佑透过窗户看往院门的方向,神色古怪,阡陌也有些意外地将迷茫的眼神投向了屋外。阡如心不知他们这是在做什么,不过没等她好奇多久,四合院里就传来了乒铃乓啷的响声和一道语气飞扬地响亮男声。
“我都说了是来送礼的,你们拦着我做什么?是我啊!你们仔细看看,连我都不认得了?”
阡陌嘴角抽了抽,怎么可能不认得,这么唯恐天下不乱神采飞扬的声音,哪怕是隔着一条街,都能让人认出他的主人。只是现在正是整个明居里最要紧的时候,外面那些侍从又怎么高轻易放星芜进来打扰?
阡陌认命地暗自叹了口气,有些抱歉地对阡明远道:“应该是来找我的,星芜一向没规矩惯了,也不是有意的。我出去看一下到底什么事,长兄……莫要跟他计较。”
阡明远却突然笑了一下道:“无事,想来星芜也不知道我们今日不便。再说,我听闻之前他还帮过你报仇——?”阡明远话锋一顿,阡陌迟疑着点了点头,只听他又道:“帮你便等于帮了整个阡家,冲着这样一份恩情,就是让他听到了我们的事也没什么。”
阡明佑皱着眉头有些奇怪地看了阡明远一眼,阡陌却松了一口气,星芜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着这么一个紧要关头大摇大摆地跑过来了,她还真怕阡明远为保万无一失对星芜做什么……那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还好,听阡明远话里的意思,应该还是把星芜当成半个自己人,想来不会对他动手。
阡陌又与阡明远他们说了一声,便推开屋门走了出去。
“大老远就听到你的声音,你这又是——”
阡陌目瞪口呆地看着院子里那个比她人还大的箱子,嘴边的话语都变了音。
“——你离家出走,逃离邀天阁了?”
星芜瞪了她一眼,显然还在为上次阡陌坑了他的事情生气,只没好气道:“什么离家出走?刚才不是说了吗,我是来送礼的!”
“送礼?”阡陌挥手让院子里与星芜周旋的几个侍从退了下去,惊讶地围着这个箱子转了两圈。“什么礼要用这么大的箱子装?你该不会是绑了个人过来吧?”
“嘁,我是那种人吗?要是能用绑的我早把你绑来金陵跟少主交差了,还用得着吹了半夜的冷风……”他又瞪了阡陌一眼:“你倒好,我请请不来,我一走就食言自己跑来了金陵!”
阡陌理亏,只小声道:“我这也不是没有办法吗……”她见星芜还是一副下巴朝天不乐意的模样,眼珠一转,又笑道:“对了,我前几日在会稽的时候,照着你给我看的那个食神的方子腌了一罐冰丝蜜枣,一会儿你帮我尝尝,看口感如何。”
“食神的那个方子——?”星芜眼睛一亮。他是个直肠子,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本来还想出一口阡陌坑了他的气,现下一听这冰丝蜜枣的事,立马将肚子里的气忘到了九霄云外,又逮着阡陌夸耀了好一会食神的光荣事迹,直到阡陌催问了他三次,才如梦初醒地想起来这趟的正事。
“诺,东西都在这了,送给明居的搬迁贺礼。”星芜拍了拍箱子,又有些奇怪地往院子里了探了探头。“你家的人呢?怎么一个都不在?”
虽然阡明远说可以把今日的事告诉星芜,但是阡陌一来不觉得有这个必要,二来也不想将星芜牵扯进来,只模模糊糊道:“我们昨日收拾院子忙晚了些,这会儿可能还没起吧。”
“那你们院子里的下人又是怎么了?又不是没见过,干嘛今天还拦着不让我进来?要不是我轻功好,哼哼。”
阡陌白了他一眼,理所当然道:“主人家还没起床,当然不会放你进来吵人了,笨。”
星芜摸了摸后脑勺,轻而易举地接受了这个回答,并没有多想,只兴冲冲道:“那这个拜礼还真只能先送你了,你看看都——”
“——没事。”阡陌急忙打断了他,“我让他们抬到库房去,等大哥二哥有空了再给他们过目。”
“那怎么成?这些都是我废了好大劲才买来了,你不看我不是白跑了?”星芜不高兴道。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阡陌暗叹了一声,只好硬着头皮任着这个不会看人眼色的星芜折腾,她倒要看看,楚怀墨到底都让星芜准备了些什么贺礼,居然装了这么大一箱。
可是箱子打开的那一瞬间她就后悔了。
哪怕只是随意扫了一眼,她也发现了这个箱子里装的……全部是她喜欢的东西。不仅有她喜欢的东西,还有那些原本是属于她的东西。
比如她的药炉、她的药材,会市上那个奇怪的老头送的八宝如意锦囊,还有她求了楚怀墨好久楚怀墨都没都给她的几部剑法孤本,和江无尘交换得来却又在她走的那天负气留下的雪花剑……
最让阡陌神色复杂的是箱子另一侧整整齐齐摆好的一溜各种红色的布匹和一匣又一匣的首饰盒子,她突然想起来,在楚怀墨觉得她盛装打扮太过招摇的那一日,还曾说过以后会送她些素净的首饰……
所以,现在算是来兑现诺言的吗?
只是他若真的有心,为什么就是不肯亲自来一趟呢?只要他来、只要他肯亲自来……阡陌心口一紧。
星芜见阡陌半天不说话,拿不准她到底喜不喜欢这些礼物,有些不放心道:“为了这一箱东西,我可被少主折腾惨了,他今日本来要跟我一起来的,只是……”
楚怀墨要来?阡陌眼睛一亮,不受控制地转过头看向院外,却一抬眸就听到了星芜的那句“只是”。
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便是这一句话中间的“只是”了。
“只是什么?”
星芜四下望了望,才凑近阡陌耳边小声道:“出门时接到急报,落英山庄好像有什么大动作,情势紧急,必须少主亲自出面,可能还要联系几个大派的主事人开会,恐怕短时间都脱不开身。”
“落英山庄有大动作?”阡陌想起武林大会中听到的那些消息,神色也沉重了几分。
只是……阡陌想起他们今日的计划,身子不由一抖。楚怀墨并不知道她今日准备做的事,若是这一去她回不来……阡陌闭上眼睛,不敢再想。罢了罢了,反正都已经离开了,又还能怎么样呢?若是一去不回……那便是他们二人无缘吧……
星芜伸手在阡陌眼前晃了晃,见她半天都没睁眼,才用力地拍了下她的肩膀。阡陌神色复杂地回过神来,才见星芜又从袖子里珍而重之地取出了一只十分眼熟的木匣。
“这是少主嘱咐我一定要亲手交给你的——”他打开木匣,映入眼帘的是一支再熟悉不过的海棠花式红宝石发簪。“——他给我时说了一句话——我在他身边十几年,从来没有听他这样说过。”
“他说什么?”
“他说——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