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没有,没有……怎么可能会没有人!”
阡明佑暴躁地扒开一片又一片的人群,漫山遍野寻找着妹妹的踪影,可是现实却一次又一次地让他陷入疯狂的失望之中。
没有人。
到处都没有人。
怎么可能会找不到人!
就算是死在了百草谷中,闭谷之时结界也会将尸体一道弹出来的啊!为什么会没有!
“为什么……为什么……”
阡明佑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就是——
“除非已经尸骨无存……”
不,不会!怎么可能?
不过是坠了个崖而已,崖下并没有什么凶猛异兽,怎么可能会尸骨无存?!
到底出了什么意外?
“到底出了什么意外?”
百草谷外,云梦湖旁的一个人迹罕至的小角落里,也有一个身穿黄色长袍的中年男子重复着和阡明佑一样的问题,他眉头深锁面带焦急,只不过和阡明佑的疯狂比起来,他的神色要冷静得多。没有满世界乱窜地去找人,也没有红着眼睛咬住什么人不放,他的焦急与其说是担忧,倒不如说是一种疑惑。
如今的情况和初来湘楚时设想的完全不一样,百草谷一到闭谷之日便会将所有外来人士排除出谷,哪怕是尸体也不例外。这一点是明确记载在大陆秘闻中的,据他所知百年多来也从来没有出过意外,为什么这次却突然不见了人?
“邀天阁的那位姑娘好像也没有出来,难道庄主改变计划了不成?”黄袍男子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却仍然无法确认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影响庄主的计划,按照先前的约定,若是三日之内找不到人,就直接回东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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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崖之下,阡陌的心情已经渐渐急躁起来,从她遇到这位名叫子庄的少年到现在已经在第三日了。算上进谷旳那一日和崖下寻找阡明佑的那一日,现在应该已经满了五日了才对,可是为什么她还没有被百草谷的结界轰出去?难道是她算错了日子?
“这不可能啊……”
就算她再迷糊,也不会一手之数都能数错吧?再说她坠崖后还昏迷了一段时间,实际的时间流逝比她算的只会多不会少,为何谷中却依然没有动静呢?
总不至于这一次坠崖直接将她摔倒百草谷以外的地方去了吧?
“复元姑娘。”
清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正是半路被阡陌救下的子庄。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子庄也总算是断断续续地对阡陌讲了一些他自己的事情——就是不知道是真是假。
据子庄所说,他出生于一个普通的江湖世家,家中几代人都是在当地小有名气的武功高手,原本生活富裕一家和睦。只是江湖中人,难免有几个仇家。子庄家就是属于最倒霉的那种类型,祖上结下恩怨的一户仇家在这一代突然发了迹,寻到了一座强大的靠山,然后寻仇抱怨,毒杀了他全家的人。
子庄死里逃生躲过一劫,留住了性命,却没躲过被毒的命运,而且仇家在他身上下的毒好像还进行了某种变异,拖累他身体也出现了问题,他的血便如同一种烈性的见血封喉的毒药一样,会让中毒的人血液沸腾、蒸干,然后血脉枯竭而亡。
哪怕阡陌曾经戴过几年五毒手串,对大多数的毒都有抗性,也难以抵挡这种怪异的血脉之毒。
这已经有些脱离“中毒”的范围了,而且这种毒性还无法逆转,一旦发作必死无疑。唯一的预防方法便是通过先在皮肤上沾碰少量的血液,再服用特定药物的手段来进行免疫。不过这种免疫的办法还有诸多限制,比如沾碰血液的那一块皮肤上绝对不能有伤口,再比如这种特定药物十分珍贵,数量十分有限,还是目前唯一能对子庄的身体有帮助的奇药,想要从他那里分一颗出来简直跟要他半条命没什么区别。
知道了子庄的身世之后,阡陌对他倒是多了几分同情。两人同样是家破人亡,但是阡陌起码还能复仇,还有新找回的兄长疼爱。而子庄……中了这种剧毒,体质孱弱不说,只怕平常根本不敢和人多接近,更不敢交朋友。
也难怪他一开始不敢告诉自己这个事情。恐怕他也担心自己这个唯一能在崖下照看他的活人被吓跑吧!
本着医者父母心的救死扶伤原则,阡陌倒是尽职尽责地为子庄进行了两轮诊治,只是她见的还是少了,诊了两天依旧没诊出个所以然来,甚至子庄的身体依旧不能进行大幅度的活动,倒是让阡陌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不过,在两人相处的这些天,阡陌倒是隐隐感觉到子庄心中的焦虑减轻了不少,不知道能不能算是另一方面的疗效。
“能否劳烦你扶我起来走走,整日枯坐实在是有些无趣了。”子庄提议道。
阡陌迟疑着点点头,这两日子庄提的最多的一个请求就是让阡陌扶他起来“走走”,只是他除了双臂之外身体其他部位几乎完全处于麻痹之中,与其说是阡陌扶着他走,倒不如说“扛着”他走更贴切一些。
不过阡陌也能理解,一个正常人突然之间丧失了行动能力,内心必然无法接受,子庄这么频繁地提出这个请求,大概也是心中焦急想要快些恢复行走能力。
阡陌依言扶起了子庄,有些不自在地将脑袋往外面侧了侧。子庄每次练习走路的时候都几乎是半个身子都靠在她身上,虽说医者父母心,从复健的角度来讲这个行为并没有什么不妥,可是她毕竟是女子啊……与一个陌生男子如此亲密接触,还是会觉得不自在至极。
“劳烦姑娘了,这些日子让你费心许多,我实在是过意不去。你放心,等出谷之后,在下一定会为这几日的行为负责的。”
“……哈?”
“我家中虽然落末了,倒也不算是一穷二白,你嫁给我后,别的不说,至少衣食住行我是绝对不会让你劳心的。”
等会,什么鬼?怎么突然就说到“嫁给他”了?
阡陌松开子庄,任他的身体在失去了支撑的不平衡中勉力保持着重心。
“你再胡说八道,行不行我立马把你扔在谷底喂狼?”
子庄叹了口气,脸上却依旧挂着那种清秀从容的微笑——哪怕他连站都快站不稳了。
“我如今肩不能扛、足不能行,宛如一个废人。姑娘若是嫌我累赘,欲将我丢弃在此处,那……我也只能认命了啊。不管往后三年是饿死或是葬身兽腹,都是我命数不好,怨不得旁人。呵呵,姑娘也自然不需要内疚。”
……内疚,内疚你个头啊!你都这样说了我还能怎么办?阡陌揉了揉眉心,只觉得自己这一次,好像是捡了个大麻烦啊……
“……你耍起无赖的样子真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哦?想不到我还有如此荣幸,就是不知道我像的是姑娘身边哪一位朋友?”
阡陌面无表情:“不是朋友,是一个把我骗到这里给他找药的王八蛋。”
子庄:“……呵呵。”
不多时,阡陌抚平情绪,回想起子庄刚才的话,面上又泛起一抹疑惑:“不过……你刚才说‘往后三年’,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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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说一遍。”楚怀墨坐在书桌后,面上看不出喜怒,唯有微微颤抖的声音出卖了他内心的的真实情绪。“什么叫……找不到人了?”
星芜垂着脑袋跪在地上,神色中并无往日任务失败面对楚怀墨时的那种畏惧和紧张,只有一点也不像星芜的失意和迷茫。听到楚怀墨的问题他也没有答话,只是将脑袋垂得更低了一些。
“我让你去看着她,你就是这样给我看人的?”语气听上去十分平淡,只有深知楚怀墨性子的人,才能从中听出那片隐藏在漩涡之下的风暴。“阡明佑呢?”
听到这个问题,星芜总算是微微抬了下头:“还在云梦湖。”
“辰曦……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星芜面无表情地抬头直视着楚怀墨,一向畏惧的话语中居然罕见地带上了一抹对抗的情绪。
楚怀墨语塞。
他不知道吗?
从他们到江南的第一天他就看到了这件事的苗头,只是那时他与阡陌的关系本来就不明朗,再加上他一直以为辰曦不至于、不会也没机会做什么对阡陌不利的时候,哪怕后来她在对战之中下重手,哪怕两人在武林大会赛场上的针锋相对……他一直觉得这些事是可以在自己的掌握之内的,他们有天底下最好的医师,还有他护着,就算辰曦想做什么也不会有机会真正威胁到阡陌。与辰曦比起来,阡陌心中一直念念不忘的报仇反而让他觉得危险得多。
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样,辰曦居然对阡明佑下了手,而阡陌居然……她怎么那么傻!
“我本来不愿回来,可是明佑哥说……让我来找你要个交代。”
交代……
是了,交代自然是要给的,只是,他能给阡明佑交代,谁又能来给他个交代呢?
下落不明,生死不知……楚怀墨想到这些心都在发抖,早知道这样他就算放弃江南的一切事情也该请亲赶到湘楚去找人!就算江无尘真要将中原武林闹个天翻地覆,他拉上阡陌随便找个小山村一钻,难道江无尘还能耗时耗力地专门去把他们找出来不成?如今江南的形势稳定了,可是他的爱人呢?谁去帮他找?
这件事怪辰曦吗?他自然是怪的。可是辰曦动的毕竟是阡明佑,不是阡陌。
怪星芜吗?他托付给星芜的事情星芜却没有做到。可是阡陌跳崖,星芜甚至直接跟着跳了下去,他做的还不够吗?
怪阡明佑吗?要不是为了他阡陌怎么会犯傻?可是救自己的兄长是阡陌自发的主动行为,他又怎么去怪同为受害者的阡明佑?
他能怪谁?
“怪我自己……”
怪他明知道辰曦对阡陌的敌意却没有放在心上;怪他明明知道百草谷没有那么简单,却仍然端着架子、想着江湖局势,不肯分身离开江南亲自去寻人;怪他在这两项前提条件下,居然还糊涂地派了辰曦同去百草谷,只因为她是用毒的好手,能够更好地识别草药;怪他舍本逐末,怪他太考虑大局。
只是楚怀墨却还是抱了一丝希望,星芜和阡明佑在山崖下并未找到人,百草谷闭谷之后也没有在外面等到人,也许……也许阡陌根本就没有事,只是刚好与星芜他们错过了呢?或者她因为不想面对自己,所以干脆直接在出谷之后一走了之,找地方藏起来了?
楚怀墨突然发现,自己竟是头一次这么希望阡陌是因为讨厌他、不想面对他故意躲开了。
“把辰曦叫来。”
楚怀墨深吸了一口气,他的错他会承认,会用后半辈子去改,可是这件事的罪魁祸首,他也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可是,这一次星芜却头一次没有遵从他的命令,他仍然跪在地上,低着头,眼中完全没有了昔日的神采。
“我说,把辰曦叫来。”楚怀墨语气不好地又重复了一遍。
星芜依旧跪在地上,眼神中有着一抹与四年前在蜀中,月箫求着楚怀墨去救人的时候,和一年前阡陌向楚怀墨剖白报仇和他,她一样也不想放弃的时候如出一辙的固执。
“罚我吧。”星芜终于开口。“不管是辰曦的过错还是……这件事的责任,我愿意一力承担,罚我吧。”
“你承担?”楚怀墨神色冷了下来。“你如何承担,你拿什么承担?不放过、不错怪,我不会牵连无辜的人。”
“我不无辜,是我没有将人照顾好。你罚我……”星芜苦笑一声,声音慢慢变轻,“只有你罚我,我才能好受一些。”
楚怀墨侧过身,第一次用一种和以前完全不一样的眼神死死盯住星芜。
“你可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我知道。”星芜眼中的迷茫散去,露出从未有过的清明神色,他好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似的低声喃喃。
“我早该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