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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君姑娘决绝而去,樊飞心中虽是微感歉疚,面上却露出一丝欣慰之色。慕容卓冷眼旁观,不忿之下沉着脸道:“胜负既分,樊兄也请便吧,免得在下招待不周,怠慢了你这位贵客。”

樊飞与他订交已久,心知这位老友虽未怒形于色,实际却已大为着恼,于是便郑重施礼道:“慕兄勿怪,在下此次的确是迫不得已,若是你有心相助这位君朋友达成遗愿,在下绝对不会反抗。”

慕容卓眼帘低垂,颇见落寞的道:“那又是何苦来哉,这位君朋友既然要取你性命,你置他于死地当然无可厚非。只不过在下这公正作得一塌糊涂,日后总不免良心难安,因此倒无颜面再见樊兄了。”

樊飞知道他说的是反话,不由得苦笑道:“罢了,看来慕兄也要效仿君姑娘,今日与在下割‘空’断义,唉……在下倒行逆施,终于落得众叛亲离,想来的确是咎由自取了。”

慕容卓叹了口气,顿了顿方讷讷的道:“樊兄请恕在下直言,倘若你真与这位君朋友仗剑相对,即便是无法将他击败,自保也应该绰有余裕,又何必非要行此……外道手段?”

樊飞略一沉吟,缓缓举起双手,袍袖滑落同时淡淡的道:“慕兄请看。”慕容卓打眼觑得分明,这一惊却是非同小可,当下三步并作两步趋近过来,关切中难掩痛惜的道:“怎会如此?是何人所为?”

樊飞双臂垂下,摇头苦笑道:“在下命中有此一劫,那也怪不得谁,只不过连累慕兄良心难安,倒真是在下的过失了。”慕容卓怔忡片刻,终是喟然道:“罢了,你我既是知交,那也真怪不得谁了。”

樊飞暗自莞尔,再度躬身为礼道:“多承慕兄宽宏大量,在下本已打算待一切事了之后,便与慕兄戮力同心破此剑阵。只可惜天不从人愿,如今在下分身乏术,所以也只能另辟蹊径了。”

慕容卓闻言一愕,纳罕间只听樊飞咳声道:“这名玄衣怪人爱剑成痴,若能得他鼎力相助,慕兄可有把握破阵?”慕容卓眼前一亮,随即却黯然道:“人既已死,再如何假设也是枉然。”

樊飞微微一笑道:“还请慕兄详查,此人是否当真已死?”慕容卓轻咦一声,脱口惊问道:“樊兄这话……莫非你……?”心念电转间不敢怠慢,连忙俯身去查探那玄衣怪人。

这一下却由不得他惊喜交集,兀自难以置信的道:“怪哉怪哉,这位君朋友受樊兄你当头一击,竟然非但没有断气,反而还因此脱出剑阵,这……当真匪夷所思。”

樊飞微颔首道:“置之死地而后生,在下原本也是随性为之,但此人看来的确命不该绝,上天既要赐给慕兄一位并肩破阵的伙伴,在下自然也乐见其成。”

慕容卓向知樊飞智巧无双,当真有鬼神莫测之能,方才这话多半也只是谦逊,可转念间他又疑窦丛生,低头沉吟着道:“樊兄既然救了这位君朋友的性命,那方才为何又对君姑娘……?”

樊飞叹口气道:“在下此行颇多凶险,实不愿妍儿再牵涉其中,如此结果自然最好。”慕容卓心中一动,却是欲言又止,樊飞见状轻笑道:

“慕兄好意在下心领,但此人眼下亟需精心疗护,想来慕兄也脱不开身,所以这一程还是由在下独自应对吧。”慕容卓怔怔的望了他片刻,终是苦笑着道:

“樊兄既然什么都算到了,那自然一切如你所愿……只盼你能逢凶化吉,来日咱们两人再把酒言欢。”樊飞为之莞尔道:“多承吉言——少时若是妍儿回转,还请慕兄代为遮瞒,在下就此别过,请。”

他说罢更不拖泥带水,拱拱手便飘然而去,慕容卓虽不免情绪激荡,但多年好友毕竟默契在心,此刻除去祷告苍天庇佑,却真是再无插手余地了。

正值清明时节,天色略显阴沉,悠悠洛水之畔,巍峨山峦耸峙。山间一处幽谷,河水支流绵延,稀薄雾气之中,隐见只影独立。蓦地只闻群鸟惊飞,一个飘渺声音跟着传来道:“事情可曾办妥了么?”

独立的人影精神一振,躬身施礼同时毕恭毕敬的道:“执令既有差遣,属下岂敢不尽心竭力,那几拨人马眼下皆已抵达北邙山,接下来自然免不了一场龙争虎斗。”

飘渺声音淡淡一笑,语带嘉许的道:“濮阳先生曾任神教策师,如今看来的确名非幸至,不过本座心中尚有些许疑问,还望濮阳先生慷慨赐教。”

独立人影正是净宇教漏网四魔中的“智星”濮阳尚,闻言愈显谦卑的道:“执令言重了,属下对执令一片赤胆忠心,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飘渺声音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接着缓缓的道:

“濮阳先生一身所学十分庞杂,却不知你本源出自何处?”濮阳尚低眉恭声道:“不敢劳执令动问,属下先父出身西域业火红城,那‘碧眼神枭’宫无忌便是先父的关门弟子。”

飘渺声音略一沉吟,这才淡淡的道:“本座听闻西域业火红城曾有四大宗族,是为阳氏、南宫氏、炎氏及焦氏,其中似乎并无濮阳一脉。”

濮阳尚颔首称是,接着恭敬的道:“此中曲折本已湮没无闻,不过既然是执令问起,属下自当将事情始末和盘托出,断不敢有半分隐瞒。”

他说罢轻轻吁了口气,语声低沉的道:“七十年前地冥魔祸席卷神州,致使朝野震动、天下大乱,而我业火红城亦趁机入侵中原,欲图一举摧毁神州武脉,进而与地冥魔族平分天下,共享万里河山。”

“孰料天不从人愿,夫子门李夫子会同昆仑派九玉妖道,竟将那不可一世的地冥魔族败于手下。我业火红城亦落得孤掌难鸣、节节败退,彼时的烈阳真宗阳胜更遭九玉妖道亲手击败,只得退出中原。”

“如此奇耻大辱自然使得阳胜威信扫地,而阳氏一脉亦因此多遭其他三大宗族攻讦,两边明争暗斗近二十年,毕竟阳胜年事已高,心力交瘁之下竟而染上重病,就此一瞑不视。”

“那阳胜生前为了巩固权威,行事委实酷厉非常,三大宗族受他迫害日久,这一来头上重压既去,自然不肯再甘心臣服。于是以当时最强大的南宫氏为首,炎氏与焦氏助力,共同起事反抗阳氏一脉。”

“孰料阳胜虽死,但其子阳旭竟也非易与之辈,三大宗族久战不克,内部反而分崩离析。终于焦氏欲图反水,却被南宫氏与炎氏联手歼灭,一场内讧下来各自元气大伤,反教阳旭坐收渔翁之利。”

“此后不过数月,炎氏亦为阳旭平灭,南宫氏眼见大势已去,只得趁乱逃出红城,自此之后深藏行踪,那‘南宫’一姓也削去前面一字,后人便都随做‘宫’姓。”

飘渺声音听他说到此处,也不禁感慨的道:“是了,所以你那师弟原本应该叫做‘南宫无忌’才对,然则濮阳先生的姓氏又是从何而来?”

濮阳尚略显局促,再次躬身施礼道:“执令明察秋毫,属下这姓氏原非四大宗族在内,但实际却与四大宗族关系匪浅,那便是下面要禀告执令的‘影仆’之秘史。”

北邙山巅,烈日旷照,苍茫雪松之间,但见一名老者佝偻兀立,正在凝神监视着上山的道路。此老着一身黄褐色袍褂,银发苍髯足见年纪衰老,腰间悬着一只奇形石鼓,敢情正是“毒手鼓魔”连八方。

而就在他身旁,合抱粗的树干上赫然绑缚着一名绿衣少女,但见她一头青丝披散而下,将大半张脸都遮蔽不见,娇躯蜷缩着一动不动,似乎是已经昏死过去的模样。

时近正午,山道之上终于现出一条久违的人影,连八方面上喜色一闪而过,双目中却透出隐隐惧意,脚下不着痕迹的微退半步,径将一只手掌放在那绿衣少女头顶。

来人并无迟疑,大踏步走上峰来,觑目间已对场中局势了然于胸,当下便听他沉哼一声道:“连老怪,想你也已经一大把年纪,怎么行事却越来越不长进,竟然连掳人为质这等下作手段都使出来了?”

连八方喉中暗吞了一口吐沫,面皮紧绷的道:“岳啸川……你不必讥讽老夫,老夫如今众叛亲离,手里只剩下这一张救命王牌,你想取老夫的性命容易,但先要有鱼死网破的觉悟。”

来人听罢眉峰一轩,严峻之中尽显威凌雄踞,果然正是“刀魔”岳啸川。连八方禁不住又退后半步,咬牙厉喝道:“想要动手是吗?……老夫只须掌力一吐,这鬼丫头立时魂归阴曹,你倒不妨试试!”

岳啸川冷目睥睨,眼神中也不知是蔑视还是怜悯,片刻方淡淡的道:“你要如何才肯放了楚楚?”连八方心下稍定,干咳一声道:“一命换一命,只要你发誓不再追杀老夫,老夫便将这鬼丫头还你。”

岳啸川鼻中一哼,分明哂然道:“想要我饶你性命,那纯粹是异想天开,今日你不伤害楚楚便罢,倘若真伤了她半根汗毛,我必定让你付出惨痛百倍的代价。”

连八方顿时心凉了半截,却兀自不甘的道:“你……你这小子少要卖狂,老夫又岂是真的怕了你!哼……你一向与这鬼丫头勾勾搭搭、不清不楚,老夫绝不相信你会罔顾她的性命!”

岳啸川心下暗怒,面上却半分不露,反而更见沉冷的道:“人之立世,有所为而有所不为,取你性命乃是大义,楚楚倘若地下有知,自然也会赞同我的决定。”

连八方登时一滞,又急又怒的道:“放屁!放屁!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什么苍生大义,不过都是那些伪君子自欺欺人的幌子罢了!岳啸川……你年纪轻轻,可不要这般不知轻重!”

岳啸川双臂抱在胸前,缓缓摇头道:“连老怪呀连老怪,地冥魔族是何等性情,别人不知难道你也不知?我既打定主意要取你性命,那便连自己的生死都已经置之度外,你拿楚楚来威胁我又有何用?”

连八方哧了一跳,结结巴巴的道:“你……你说什么地冥魔族,老夫听不懂!”岳啸川冷笑着道:“那日我与叶行歌在拔仙顶密谈,便是你藏在左近偷听的吧?哼……既然如此难道还想我放过你吗?”

连八方心头剧震,愈发颤抖着道:“你……你若敢杀老夫,自然便会有人出面揭穿你的身份,到时候你难免身败名裂!”岳啸川冷目睥睨,分明鄙夷的道:“哦?……原来这便是你的杀手锏?”

连八方正待答话,面前却赫见一道刺目亮光闪过,一时之间竟晃得他睁不开眼。情知岳啸川已经出手,大骇之下还是保命之心占了上风,只见连八方急忙向腰间摘下石鼓,双手捧起全力向那亮光迎去。

这一下是他毕生功力之所聚,自忖必能挡住岳啸川一击,但甫一出手他才觉出事有蹊跷。方才岳啸川明明双手横抱,怎可能瞬间便出刀攻来,总不成他有三头六臂,或者是修成了仙家百步飞剑的本事?

心下震骇未解,却陡觉一道劲风当胸劈至,连八方招数早已用老,这下却哪还有余力因应?霎时只听砰的一声闷响,毒手鼓魔胸前肋骨齐断,惨叫声中摔出丈许之遥方才落地,当场便闭气晕死了过去。

原来岳啸川方才故意双臂环抱,使得连八方掉以轻心,自己则觑准阳光照射的方向,忽地侧身以琢玉魔刀将强光反射至他面前。

连八方不明就里、仓促出招,岳啸川则是有备而来、后发制人,此消彼长之下虚实互易,饶是他毒手鼓魔也能为不弱,这一掌却真消受不起,就此落得大败亏输。

岳啸川虽然成功一招制敌,实际背后也已经冷汗涔涔,万幸这连老怪果然十分惜命,否则方才若是他恶向胆边生,当真来个玉石俱焚,那后果便不堪设想了。

暗呼侥幸间径自俯下身去,随手便扯断了缚在那绿衣少女身上的绳索,撩开秀发打眼一扫,可不正是义妹孙楚楚,只不过她的脸色十分憔悴,此际兀自昏迷未醒。

岳啸川察觉到孙楚楚呼吸微弱,一时倒辨不清她是受了内伤还是遭了毒害,暗自皱眉间正待将连八方抓起来拷问,不意此时耳边却忽听一声急切的呼叫道:“啸哥哥……你在哪里……快回答我啊……”

岳啸川听出这正是孙楚楚的声音,诧喜之余却又陡然一惊——孙楚楚明明就在自己身边,为何这声音却似乎是从山下传来?

脑海中恍似电光闪过,身体早已自然紧绷,此时赫见孙楚楚纤掌疾出,堪堪正印向他的胸口!岳啸川这一惊非同小可,不及转念间重掌立时击出,差幸他方才瞬间有所警醒,否则这下也绝难及时因应。

就在双掌将触未触之际,却见孙楚楚泪水夺眶而出,樱口中凄然叫道:“岳兄啊……”再熟悉也不过的声音,此时听来却直如天雷殛顶,岳啸川禁不住头晕目眩,这——怎会是她?!

“阳旭先后平灭三大宗族,征战中亦俘获不少妇女遗孤,此人存心消磨三族志气,于是号令褫夺三族姓名,遗孤皆成阳氏一脉之奴仆,这便是‘影仆’之滥觞。”

“阳氏一脉独掌红城权柄,内部却又渐渐离心离德,各大支系非但互相倾轧,其中更有野心勃勃之辈不服阳旭统辖。阳旭自觉真宗之位岌岌可危,万般无奈之下竟兵行险招,暗中扶植影仆以为己用。”

“其时阳旭登位已逾十载,三族遗孤自幼受其蛊惑,灭族之恨大多已然淡忘。阳旭本来深谙攻心之道,觑准三族遗孤少年热血,几番假仁假义便引得其誓死相报,以‘影仆’之名暗中大肆剪除异己。”

“‘影仆’源出三大宗族,所修武学皆是三族遗技,红城中人只道是三族余孽存心报复,一时之间却怎会疑心到阳旭头上?阳旭为嘉奖‘影仆’之功绩,特赐其姓为‘濮阳’,私下里荣宠一时无两。”

“然而世上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影仆’得势之后行为逐渐跋扈,终于被反对阳旭的势力捉到了蛛丝马迹,接着顺藤摸瓜,成功捕获‘影仆’之首领濮阳钧。”

“但濮阳钧对阳旭忠心耿耿,任凭四名阳氏支系首脑如何威逼利诱,自始至终未曾吐露与阳旭的瓜葛,四名首脑虽然恨得咬牙切齿,但急切间却也奈何他不得。”

“最后还是一名首脑的姬妾献上妙计,一番做作之下纵放濮阳钧脱出生天,亡命途中更加不惜施展狐媚手段,终于使得这位‘影仆’首领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阳旭本已经布好了因应之策,这时却见濮阳钧平安归来,惊诧之余反而生出猜忌之心,此后或明或暗多次打压,甚至有意罢黜其首领之职。”

“而那名姬妾也趁机煽风点火,着力引动濮阳钧重拾灭族之恨,如此一来主仆之间裂痕愈深,只不过因着形格势禁,表面上都不曾发作罢了。”

“一年之后那名姬妾产下一女,其时正值荧惑守心,故此女亦取名‘荧惑’。阳旭这时已决心剪除濮阳钧,于是颁下法旨命他偕妻女入宫,同受加官进爵封赏。”

“濮阳钧岂不知祸在眉睫,亲情羁绊之下终于倒戈相向,由那名姬妾引荐、与四名首脑连成一气,接着利用入宫觐见的机会暴起发难,欲图一举剿灭阳旭势力。”

“阳旭虽也料定濮阳钧不肯束手待毙,却终究未曾想到他真会与平生死敌联手反叛,这一来攻守互易,战局转为胶着,进而演变为一场席卷红城内外的大动乱。”

“动乱持续一日夜,阳旭眼见大势已去,走投无路之下竟引爆诛天魔火焚毁圣城。大火足足延烧三日有余,红城精英也于此役损伤殆尽,曾经煊赫无比的大朔国教从此风流云散,唯余一片残垣断壁。”

“我大朔以教治国,教灭则国亦不国,中土大梁朝趁机发兵,终于将大朔并入版图。唉……‘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古人诚不欺我……”

濮阳尚这一番话说罢,果然满面俱是感慨之色,飘渺声音沉默片刻,这才轻轻一叹道:“祸起萧墙向来最难防备,濮阳先生今日不就是有意牺牲连老先生,本座想他此刻多半已经遭了刀魔的毒手吧。”

濮阳尚略显尴尬,低头轻咳一声道:“执令明鉴,连八方此人老迈昏聩,又兼首鼠两端,本来便不堪重用,今日他死得其所,也算得上为我教大业稍做贡献了。”

飘渺声音微微一顿,不动声色的道:“但愿濮阳先生计谋得授,也免得连老先生白白牺牲。”濮阳尚神色一整,满怀自信的道:“执令尽可放心,岳啸川早已经命星晦暗,今日——他唯有死路一条。”

一直心怀倾慕之人,此刻竟而痛下杀手,岳啸川心中霎时一空,却怎还能将这全力一掌打在她身上?无奈这时想要变招已自不及,电光石火间索性把心一横,生生将澎湃掌力还纳己身。

如此一来便好似这一掌于全无防备之下打在他身上,至阳至刚的掌力过处,一条右臂登时骨断筋折,随即五脏六腑同遭巨震,气血狂涌之下险些晕死过去。

而就在他重伤当下,“孙楚楚”的掌力也已沛然攻至,她这一掌却是至阴至柔,绵密掌力丝丝透骨冰髓,出掌之际更无半分留情,分明是要置对方于死地。

岳啸川这下便如甫经烈火淬炼后又陡然浸入雪水,饶是他体质特异也承受不得,一个身子直似断线风筝般平平抛出,半空中仰首喷出一道血箭,血雨飞洒中直将一片胸襟染作深红之色!

神智昏乱之际,耳边却隐约听到一声满含惊怖的尖叫,随即便跌入一个柔软的怀抱之中。岳啸川勉力抬眼望去,却见抱住自己之人眉目异常熟悉,赫然竟又是一个孙楚楚!

这名孙楚楚看清岳啸川喷出的血液色呈紫黑,分明已经五脏破裂、神仙难救,登时直吓得魂飞天外,泪水狂涌之际嘶声恸呼道:“啸哥哥!你不要死!求你不要死啊……”

岳啸川见她真情流露,已知这名孙楚楚绝非假冒,心头升起一阵暖意,便竭力压下翻腾的气血,语声喑哑的道:“楚楚……我今后……没法再照顾你啦,你……你回苗疆……你师父……身边去吧……”

孙楚楚泪眼迷蒙,痛泣失声的道:“不……我才不回去!我一定要帮啸哥哥报仇!啸哥哥……便是这个女魔头打伤你的吗?”岳啸川凝视着对面的“孙楚楚”,神色间却是一片温柔,当下缓缓摇头道:

“不必了,死在……苏姑娘手里,我……心甘情愿……”孙楚楚吃了一惊,难掩悲愤的道:“啸哥哥你说什么!这假扮我的贱婢怎会是苏姐姐?她名叫‘芙蓉姑娘’,是个活了快一百岁的女魔头啊!”

岳啸川虽已处于弥留之际,但听罢也自心头剧震,定睛处只见对面的“孙楚楚”脸上果然并无丝毫哀戚之色,反而双目中还射出满是兴奋和贪婪的光芒,恍惚间竟像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一般。

眼见身份已被拆穿,“孙楚楚”索性也不再装作,媚眼斜乜间咯咯娇笑道:“大胡子小哥,咱们又见面了,上次你那一刀险些便要了奴家的性命,这次却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了吧?”

岳啸川终于也忆起此人是谁,瞬间只觉得既是荒谬又是悲凉,堂堂刀魔英雄一世,不料却为一点痴心折在她的手里,此时再来悔恨又有何用?

“孙楚楚”——芙蓉姑娘看他神情灰败,得意之下又向孙楚楚笑道:“小妹妹手段不差,竟能哄得沈小哥带你私奔逃走,只可惜你毕竟是来迟一步,只能帮着大胡子小哥收敛送终了。”

孙楚楚闻言更恨得目眦欲裂,此时却忽听一声断喝传来道:“孙姑娘快走,点子挡不住了!”喝声中陡闻衣袂破风,数道人影已先后冲上峰来,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显然是互相之间仍在争斗不休。

这几人身法好快,芙蓉姑娘本拟抢先格杀岳啸川和孙楚楚,但此刻眼见局势生变,一时倒不敢再贸然行动。打眼之间觑得分明,敢情来人分成两伙,其中一伙是四名年轻修者,另一伙却只有孤单一人。

那孤单一人形貌俊朗、白衣飘飘,手中长剑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堪堪与四名修者斗得不分伯仲。而那四名修者也非易与之辈,进退之间法度严谨,相互配合更显默契,隐隐已立于不败之地。

芙蓉姑娘识得那四名修者正是昆仑派的端阳子、赤阳子、靖阳子和瑞阳子,而那孤单一人也不陌生,赫然便是之前私自救走孙楚楚的沈寒星。

昆仑四阳自然也留意到孙楚楚等人,激战中只闻端阳子沉声喝道:“五仙教的小妖女果然在此,各位师弟戮力同心,先擒下这位沈朋友再针对小妖女。”

须知他师兄弟四人各有惊人艺业傍身,便是单打独斗也未必敌不住沈寒星,但正所谓一人拼命、万夫莫当,沈寒星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而他们四人却不肯轻易杀伤性命,如此双方才斗了个不胜不败。

瑞阳子的修为在四人之中最为出类拔萃,所以尤其显得闲庭信步,此时只见他眼珠一转,呵呵笑道:“老四啊老四,今儿个你可有福了,不但见着了小妖女,还一见就是两个呢~”

靖阳子呸了一口,恼怒之中却也现出几分惊诧之色,而这边岳啸川同样双眉紧锁,低声向孙楚楚道:“这班臭道士怎么又来纠缠你的出身,那名姓沈的朋友又是何人?”

孙楚楚看岳啸川的脸色略有好转,虽然也深知他之伤势万难疗复,但心中毕竟还存了模糊的希望。当下急忙自怀中取出一只玉瓶,将内里的七八颗灵丹尽数倾在掌心,一股脑喂岳啸川服下。

芙蓉姑娘一直冷眼旁观,见状忍不住嘲讽道:“小妹妹你这悬丝续命丹得来不易,何苦要浪费在死人身上?”孙楚楚内心凄苦,先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这才向岳啸川道:

“啸哥哥你快些运功催化药力,我的事情稍后再说。”岳啸川略一沉吟,果然双目微阖,不一刻顶心已冒出丝丝白气,脸色也渐渐转为红润。

芙蓉姑娘原本不信岳啸川还能起死回生,但这时眼见情形大异常理,她却忽然心中一动、暗叫糟糕。

传说地冥皇脉之九窍心血功参造化,无论怎样的重伤都能痊复如初,而当日古峰山一役亲见岳啸川自刺心口,之后本已濒死的苏琬珺便逆天还阳,这里面的关联岂非一点即透?

岳啸川身为地冥魔族,连八方更担保杀他之后便能将九窍心血收入囊中,由此更加佐证了他之身份。而如今是他自己濒临死关,难道他已经使用了九窍心血,否则以他的伤势怎可能还有余力运功疗伤?

自己此来原本便是为了夺取九窍心血,以治愈纠缠数十年的功体缺陷,倘若真的任由岳啸川运功恢复,那这番谋算岂不是要尽皆化作梦幻泡影?

芙蓉姑娘一念及此,再不敢有丝毫怠慢,眼见昆仑四阳与沈寒星激战正酣,断无余暇分心旁顾,当下便聚起十成功力,一言不发的陡然欺进,纤纤玉掌带起一阵刺骨阴风,毫不留情的击向岳啸川心口。

孙楚楚既关切身边岳啸川的伤势,又悬心场中沈寒星的安危,本来便有些神思不属。而芙蓉姑娘这招全无征兆,待她觉察之际已然攻至切近,再加上两人修为着实相差太多,这一下却哪还来得及反应。

一声惊恐绝望的尖叫声中,却见岳啸川左掌倏抬,千钧一发之际正迎上芙蓉姑娘这一掌。芙蓉姑娘面上尽显狰狞之色,掌下更猛提三分余劲,势要一举击毙眼前这名心腹大患。

不及霎眼间双掌相击,陡闻惊天霹雳炸响,紧接着声声巨震入耳,连整座山峰都似乎摇晃起来。狂躁的气浪之中但见一片飞沙走石、火光冲天,场中激战的五人亦被汹涌气浪掀翻,各自重重摔落在地。

端阳子本来修为略逊,这时免不了首当其冲,身形踉跄间恰被一篷爆起的飞石击中头面,登时血溅三尺合身仆倒。而另一边的靖阳子手臂为飞石击中,长剑当啷啷坠落尘埃,脸上也立时痛得变颜变色。

芙蓉姑娘轻功不弱,飞身闪避间却是厉声呼叫道:“宫无忌!你这背信弃义的老贼,居然提前引爆天雷地火!你不得好死!”

话音方落,震天价狂笑穿过硝烟传来,半空中只闻一个粗犷声音戏谑的道:“蓉儿小姐,咱们两人的缘分尽了,你好歹也活了快有一百年,该安心投胎去啦。”

芙蓉姑娘神情癫狂,纵声惨呼道:“老宫……我的真实容貌你还不曾见过,怎么舍得就这样害死我?!”粗犷声音哈哈大笑道:“有什么舍不得,老而不死的一副臭皮囊,真当我会稀罕吗?”

说话间瑞阳子和沈寒星也已分别中伤,沈寒星半边脸上被飞石击中,伤痕深可见骨,瑞阳子却是被一块巨石直接砸飞,顺着山道一路滚了下去。

芙蓉姑娘虽然身段玲珑,但漫天雷火砂石之中毕竟无从趋避,一个不慎左边小腿已遭飞石生生击断,尖叫一声便摔倒在地。

切削如壁的山崖高峰之上,粗犷声音的主人——“碧眼神枭”宫无忌兀自纵声大笑,但见他神采飞扬、须发皆张、双目呈现异样的碧绿色彩。掌指翻飞之间,道道乌光激射而出,随即便引发声声巨爆。

看着各个眼中钉、肉中刺纷纷倒落尘埃,他简直快活得有如身在云端,一双散发凶光的恶瞳戾气横生,恍惚间竟似煞神降世一般。

但忽然间他却眉头一皱,感觉好像忽略了什么似的,可还没等他解开这个疑问,便听到一声无限凄厉的哀呼道:“啸哥哥!——”

不错!岳啸川在哪里?心头震骇之际,眼前却倏见匹练般刀光一闪——难以置信的人,不可思议的刀,分明交织出最惊艳的一招!

刀魔悬空一击,琢玉穿心而过,两条人影亦随之坠落。宫无忌自知无幸,临死之际奋起余力,一掌猛击向岳啸川胸口。岳啸川却并未避让,琢玉魔刀顺势上撩,锋刃过处立将这位碧眼神枭的脖颈斩断。

眨眼间两人同时落地,一蓬血雨这才挥洒开来,宫无忌的头颅冲天飞起,而他的身体却轰然巨爆,正是业火红城绝技——吸雷大法!

无与伦比的剧烈冲击之中,却见岳啸川如山挺立,左手高举琢玉魔刀,而刀锋之上赫然正挑着宫无忌那犹未瞑目的头颅。

爆炸之声渐止,硝烟渐趋弥散,满目狼藉之中,忽见孙楚楚自一堆断木之下艰难爬起,一边跌跌撞撞的冲向岳啸川,一边放声哭叫道:“啸哥哥!啸哥哥啊!”

空中响起闷雷,细雨点点落下,烟尘火光渐消,昆仑四阳相扶相偕,顺着呜咽之声寻觅而来,定睛处却不由得各自震骇于心,面面相觑间作声不得。

岳啸川遍身浴血、散发倨立,掌中托着宫无忌的头颅,凛烈之姿几乎令人不敢逼视。而孙楚楚则哭倒在他身旁,手中捧着琢玉魔刀,兀自呜咽不止。

眼见昆仑四阳走近,岳啸川终于口唇微动,似是像赤阳子说了句什么。赤阳子神情复杂,片刻方喟然道:“岳兄放心,只要孙姑娘今后并无恶行,我等便担保不再为难于她。”

岳啸川面现欣慰之色,当下运起最后一丝力气,径将宫无忌的头颅抛向赤阳子。随即只见他身形一晃,霎那间竟有数百条血箭自他周身疾射而出,伴着孙楚楚的恸声哀呼,推金山倒玉柱般仰身跌落……

惊天巨爆终临尾声,幕后的策划者负手而立,面上却不见丝毫喜色,反而目光之中一片空洞,好似神游物外的模样。此时只闻飘渺声音沉凝的道:“濮阳先生可是有何疑虑,不妨说与本座一同参详。”

濮阳尚身躯微转,恍惚只见一道寒光由他掌中激射而出,径直没入虚空之中。寒光尽头所指之处,倏闻凛然清叱入耳,一条超凡峻拔的白色人影凭空闪现,手握一支尺八莹白玉箫,步踏虚空旋身下落。

白色人影现身同时,却见濮阳尚双眼一闭,整个人似被抽去了全身筋骨一般,软绵绵的瘫倒在地。而就在他原本立身之处,一条身着明黄衫裙的女子身影却渐渐由虚转实,神容仙姿观之恍似九天玄女。

白衣男子双足踏落尘埃,冷目睥睨之下哂然道:“借体移灵……贱人,你又长进了。”黄衫女子面沉似水,语声清冷的道:“教皇令,诛灭叛徒一名。”白衣男子仰天一笑道:

“教皇——是你的兄长还是情人?叛徒——你有这样的能为吗?”话音方落,却见黄衫女子纤手轻扬,同样的寒光射落之处,只闻一声叹笑道:“哦~连我也被发现了吗?”

白衣男子抬眼望去,但见一名紫袍男子的身影出现在淙淙流水之上,诧异之下缓缓点头道:“很好……原来你也不甘寂寞,不过我如今该称你为七绝天尊,还是——叛徒?”

紫袍男子踏波而来,面带微笑的道:“一名昔日的叛徒,一名今时的叛徒,教皇令,诛灭叛徒一名。”

白衣男子傲然挺立,似哂非哂的道:“一名确凿的叛徒,一名构陷的叛徒,教皇令,诛灭叛徒一名。”

黄衫女子再度扬起纤手,神秘的寒光吞吐之间,但闻清冷声音幽幽的道:“教皇令,诛灭叛徒一名。”

大浪淘沙,怒海翻腾,本为人中龙凤的一对爱侣,此刻却见一人龙渊在手,森寒剑锋遥遥指向对方胸膛,绝美的面庞宛似已被冰封,竟不见丝毫感情波动。

对面之人青衫磊落,气态超凡绝俗,双目凝视间温然劝慰道:“琬珺,你们师徒的谋划必定难以得逞,此刻回头尚且为时未晚,切莫再执迷不悟下去了。”

苏琬珺依旧无语,隐在背后的左手已自缓缓探出——纤长秀美的手掌紧握金色刀柄,臂上的那道血痕依旧触目惊心,但更加令人痛惜的,却是那早已断折而血迹凝结的臂肘!

樊飞大大一滞,无限愤懑之下嗓音沙哑的道:“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便是你最后的答案?”苏琬珺神情冷漠,刀剑并举同时唯闻决绝一语道:“杀我——前路你尚可独行,否则——葬仙礁便是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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