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姐，虽然你在我心中赛同神仙下凡，但此事实在是...”
‘均地分田’的想法自古皆有，死于这个理想到近乎空想的政客们更是不计其数。
段承业已经不知道怎么委婉的劝阻她了，索性直言：
“一己之力对抗所有百年世家，无异于扶摇撼大树，你这是飞蛾扑火。商鞅的五马分尸便是前车之鉴！”
“谁说我是一己之力？在这条路上，我与阿询从来就不是孤军奋战。一定会有大量的百姓支持我们，可他们的力量孱弱，而我也没有蠢到与全部的世家为敌。
现在最大的几个望族定下的规则，让百姓过得不好，也让陛下无人可用...”
宋钦莲狡黠一笑，胸有成竹道：
“麻将你会打的吧？我们要做的只是洗牌，并制定新的游戏规则。老庄家若是适应我们新立的规则，便可继续留下。适应不了的，也会有新的家族崛起，补上牌桌上的空缺。”
“可是，这不是一年两年或者十年二十年能完成的事情...”
宋钦莲眸光微闪，随即语气豁然：
“没关系的，陛下他还年轻，而且愚公移山的故事你也晓得吧。
在我这一辈完成不了的事情，我的儿子，我的孙子会一直做下去，我们会把这个写进魏国的法令中，只要魏国不亡，就总有实现的那一天。”
“若是真的能实现...”
段承业轻呐，眼角不由自主也出现了向往：
“俾贤德之流庆，毕万叶而芳传。你们帝后二人定当名垂青史...”
“所以啊，小段。”宋钦莲笑呵呵的拍拍他的肩膀：
“后面我打算不再继续打下去了，差不多收兵得了，而且你们西凉的地盘也够你折腾的了吧。”
段承业一愣，合着绕了半天，又绕回到北伐收兵的事情上。
“地盘这种事，哪有够不够一说呢...”见宋钦莲要走，他连忙跟在后面劝：
“你再待三年，哦不，两年，两年就足够我们推到乌尔格的...”
\"小段你劝归劝，别晃我呀。”宋钦莲有些不耐抱臂，转过头看他。
“晃？我根本没碰你啊？”
“没晃？那我怎么感觉....”
段承业挠挠头，莫名其妙的看了宋钦莲一眼，却见对方两眼一翻，直接仰面栽倒了下去。
“姐？姐！！！”
“母后她怎么了？”李望舒站在宋钦莲身侧，试图触碰她的身体，但手一碰人，便穿了过去。
“这一年，你母亲三十岁。”寇辅真背过手，摇头嗟叹：
“她自身的阴气会随年龄逐渐孱弱，阴衰阳盛，两极失衡，自然是凡人之躯受不住的。”
二十八岁之后，女子阴气最盛的时候，便过去了。
李望舒仔细一看，确实能看见母后身上的金光越发耀眼。
武曲降世，天生神力，这种上天馈赠的礼物，居然是以生命为代价的。
“如果没有发生后面的事，你母后理应还有十二载的阳寿。”
寇辅真一挥手，宽大的道袖中闪出一道强烈的白光。
李望舒再能视物时，发现眼前的场景再次变化，已经变为一处府邸中了。
宋钦莲似乎是刚刚醒过来，坐在床边与宋钦山说话。
“半个月？”她叫了一声：“我踏马的居然睡了半个月？”
她捂着脑袋，开始头疼的过问起军务：“柔然有什么异动吗？”
“今早刚得知消息，他们调兵了。”
“调兵？”宋钦莲揉太阳穴的手一顿，眉头一紧：“调来了多少？”
果然自己一病，柔然会趁机生事。
宋钦山摇摇头：“不是调来我们这边，是调兵去西线了。”
“西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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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钦莲晕倒后，便就近送回了青山大营休养，还好她醒来后身体没有异样，否则军心不稳。
青山大营位于燕然中东部，像一柄钢刺般抵入柔然境内，是北伐最前沿的魏国军营。
北伐的全局的调度，进退攻守之令，皆从此处发出。
青山大营设立之初是用来抵抗柔然南侵，但柔然幅员辽阔，横跨东西，西边毗邻西域，东边直通高丽完水。
所以若是柔然人放弃中部阵地，从其他地方进入中原，也不是不行。
“可是他们往西边去，究竟想干什么呢？昭武将军忽然昏迷不醒，这些日子，他们应该乘机在中部增兵才对啊。”
参军帐里几位参军都纷纷猜测起原因，但都被其他人先后否定推翻了。
“有没有可能，他们想绕过南陈的西边防线，反扑我们的渭州的双江、朔方？”
参军帐中的军师萧毅在行军图上画出一道曲线，代表柔然的增兵路线。
他的话一说出口，就有好几个将军脱口而出“不可能”。
南陈的防线固若金汤，又依仗山隘，从一开始就在地理上天然的阻绝了柔然反咬一口的可能性。
所以南陈一直对北伐并不积极，毕竟柔然每次侵扰中原，南陈损失微乎其微。
“若是南陈人，故意放他们过关隘呢？”段承业蓦然出声，惊的帐内众人背后一冷。
宋钦莲莫名晕倒时，几乎是死人的脉象。
所以段承业这些日子一直留在了青山大营，他自个不想走是一方面原因。
另外一方面原因是昭武将军昏倒时，只有他一人在帐。
魏人将他当成谋害将军的头等疑犯，根本不会放他离开。
\"柔然一共调了多少兵？\"宋钦莲抬头看向李毅，并不否定段承业的猜想。
北伐已经接近尾声，与魏国相邻的南陈，忌惮魏国的强势，做出这种缺德小动作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中线调走一万人左右，一人两马行军不快，北齐西线也抽调万数有余。
从王帐那边又调拨了两万左右，一人四马的急行军，算时间还有十日到渭州。”
“这么精确？”宋钦莲一愣，没想到参军帐居然能得到如此详细的消息，一时间半信半疑：“柔然王帐的调动消息，你们如何得知，可靠吗？”
“是敕勒有位贵人和王庭起了龃龉，一怒之下主动做了我们的线人，是她派人给我们送的信。”
参军帐里的斥候说话了，“消息绝对是可靠的，西凉那边也说柔然有撤兵的迹象，平日里的侵扰次数都少了许多。”
“四万左右的人马，在我们增援到达前，能打的下来渭州吗？”
宋钦莲一针见血，问的众人哑口无言。
“从这里到渭州急行军不过五天，只要我们带兵过去，他们四万人马若是攻克不下渭州，岂不是会被困死在中原腹地，有来无回？”
所以柔然为何要舍弃掉推进东线的机会，甘冒着四万士兵全军覆没的危险，攻打西边的渭州？
“或者他们根本不想攻渭州，也根本没有想着要回去。”
萧毅脸色一沉，说出来令在场所有人都不寒而栗的想法：
“他们可能打算一路南下劫掠，平原行军极快。四万的骑兵，又没有提前得知消息，沿途的郡县根本来不及拦截或者反抗！即便我们最后歼灭了这支部队，也足以让我们损失惨重。”
“这是打算与我们玉石俱焚。”宋钦莲面色一沉，当机立断点了传令官，传令大营调拨两万骁骑军援驰西线。
胡人生活环境恶劣，人口宝贵，所以一贯策略都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便降，降了之后再反，如此反复，并不以此为耻。
如今他们居然抱着必死的决心，发兵奇袭渭州，打的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四万人马奇袭渭州，即便劫掠到财物人口，也无法带回柔然。
因此，此次发兵纯粹是损人不利己，如果非要找出他们此次行动的目的，那唯一的解释便是蓄意报复魏国。
段承业见状也一同随行出战，又拿了印信派人快马加鞭送去西凉东侧的掖庭大营，让他们做好防范的同时，再调拨一万的铁骑驰往朔方，尽量把柔然人拦在渭州以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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骁骑军乃是精锐，皆是一兵四马的配置，行军极快。
宋钦莲料想自己援救渭州，路上必然会遇到柔然军队伏击阻拦，可一路上却是畅通无比，因此比她预估的还早了一天抵达渭州最北部的朔方郡。
朔方郡的军民见昭武将军亲临，皆是人心振奋，锣鼓喧天的欢庆。当天下午，西凉一万的铁骑也抵达朔州城外。
于是两军开始自西向东开始搜寻柔然军队的踪影，到了第两天中午，才发现一小股柔然‘古怪’的部队。
他们人数不过千众，却带着上万的替马。
宋钦莲他们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击溃了这支人困马乏的队伍。
柔然人且战且逃，宋钦山随手抓了个被打下马柔然士卒，用鲜卑语问：“你们大部队呢？”
见对方连连摇头，马上砍了再抓人来问，最终终于从一个战战兢兢的小兵口中得知了大部队的去向。
柔然的大部队到了南池，便没有再继续向西，只派了一小支部队，带着数量众多的替马继续驰往渭州，做出大军西进的假象。
“调虎离山！”宋钦山气的面色铁青，立刻下令收兵回城，不必再与四散而逃的柔然人浪费时间。
两军阻击柔然部队，扑了个空后，将领当即又商量分析了起来。
南池西南是云中、盛乐两大军镇，再往前还有青山大营拱卫，东南侧是荒无人烟的天堑苏木山，也无法横越，柔然部队在南池集兵掉头，属实出乎意料。
“若是这里有条河，横穿过中侧，绕过了所谓的天堑山隘呢？”
萧毅用手指点着柔然王庭的涿鹿山位置，然后从涿山下划到某个代表河流的长线上。
“今年季候实在反常，夏天雨少，冬季水枯，若是他们从结了冰的河道绕过我们盛乐、云中，踏过干涸的河谷后便可以直奔东边南下。”
此话一出，帐内陡然一静，随后便激烈的讨论了起来。
有人说那边全是山根本没有河，也有的人说确实在古籍上看过那条河的记载，还有人说那边根本没有河是一片沼泽才对。
这就是踏上敌人地盘作战的坏处，不熟悉当地山川河流的情况，很容易出现这种防不胜防的情况。
他们现在用的这张地图是无数斥候，前仆后继，耗时三载才绘出的，已经算得上精准。
可是柔然地广势力复杂，又多有柔然诸部游牧，根本无法贸然深入。
即便是个别从柔然归顺的将领，也没有绘制舆图的习惯，所以几乎没人能说得清柔然内部究竟是什么样。
“不用争了，那边确实有条河。”宋钦莲出声打断了将领的七嘴八舌，面色难看：
“今年冬天实在冷，那条河怕是确实如萧军师推测的一般，可以供大队人马通行。”
宋钦莲来自后世，上辈子好巧不巧还在这附近旅游过，自然知道那边有条急流河道。
只是她地理意识属实差，到了现在才将旅游景点和所谓天堑对上号，气的她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她是万万没想到，那条从峭壁间横穿而出的景点‘却兵河’，会在这辈子坑她一手。
见自己推测属实，萧毅面色更加难看：
“如此一来，柔然便可直接从敕勒王帐向南池增兵，恐怕此次出兵人数，不止四万。”
“&的！”宋钦山猛地一砸桌子：
“那群脑子里只有肌肉的柔然人，什么时候会兵法这种东西了！”
如此一来，柔然人可以绕过魏国前线，直扑雁门郡。
他起了身就要叫了传令官，预备拔营支援，却被宋钦莲叫住。
“等等！”宋钦莲眉头紧锁，她盯着行军图，第六感告诉她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柔然人会兵法不稀奇，稀奇的是，即便他们能绕过我们主力，但最后结局还是一样的。
他们攻下雁门郡的胜算不大，最后兵马还是会折在魏国腹地，与我们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我们和胡人交战十余年，以你们对他们的了解...”
宋钦莲感觉自己渐渐摸到了一些眉目，指出问题的要害：
“胡人狡诈，是这种能慷然赴死的性情吗？”
搭上数万的骑兵，到腹地抢掠破坏一番，却没有任何收益，只是为了出口恶气？
“又是拉拢南陈，又是调虎离山，最后又横渡天堑，如此大费周章，胡人究竟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