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跟你说，我是个操盘手。”她看向我，又想了一下，“算了，其实你这么理解也可以。”
故事开场，我就觉得我快懵了。
“你在证券行业干过，应该知道，理财经理不能开通股票账户，也不能帮别人操作的规定——按理来说，任何人的账户都只能自己操作。比如你爸妈的账户在你手里，那就是不合规的。只不过你是客户，你爸妈也是客户；顾客是上帝，上帝们之间愿意怎么玩就怎么玩，谁也不能把你们抓起来。”贺涵缓缓道，“但从业人员就不行了，一旦操作别人账户，无论盈没盈利，都要受到处罚，严重点的可能还会被取消从业资格，终身禁入证券市场，甚至吃牢饭。”
这里我还是听得懂的。我甚至可以帮沈慕容解释一下。
“但其实大家手里都有几个股票账户的，有的是关系好的客户交给自己的，有的是帮爸妈打理，甚至是借爸妈的身份开个户，自己炒；毕竟也算专业人士，日常都用来研究这个，时间充足不说，消息掌握的也要全面一些。”我小声跟他比划道——毕竟这是不合规的事儿，即使离职多年，我也没法太理直气壮——“有些操作软件需要手机号登录，你的手机号会被登记在册，受到监控，不能使用，但一个人却可以同时拥有好几个号码的；有些操作软件有账户切换限制，一部手机可能只能用一个号，但一个人也可以同时拥有好几个手机……总之，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算是一个比较灰色的边缘。当然真要下定决心去查，肯定还是能查出些蛛丝马迹的，但大家大多时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业内大多人都会有这种操作，甚至老总也会提醒大家做事干净些……”
“做事干净些”这个词，瞬间就有了黑社会的气场。
“之所以要解释这个，是为了表示我不是知法犯法。”贺涵摊摊手，“我手里也是有客户账户的，操盘的时候也会帮客户跟着走一笔，赚波趋势——我当然不只是交易员，交易员能有这么高薪？你知道某东方的辅导老师吗？倘若只上课，那他们每个月就五千块，五千块在燕平，连床都得跟别人合租一张；但倘若他们出去拉客户，那就按人头提成，提成还贼高，好像是直接从客户买课的钱里抽百分之十几——我不太确定具体金额，只是为了讲一下这个模式。所以我也需要去拉客户，从客户赚的钱里抽佣金——我们公司也是靠这个才做到现在这么大。”
“难怪你天天早出晚归的，那么上心……”我小声道。
“是啊，光给别人赚钱自然没有什么动力，但每一笔都能赚到自己手里的话，滋味就不一样了——不然你以为我靠着什么坚持下去？除了真金白银，难道还是虚无缥缈用来哄小孩的成就感？”贺涵冷静地看了我一眼。
我不敢说话。
“我来燕平那天就给自己做了一份计划书，一年成为团队长，两年当上营销总监，三到五年后成为副总，后面的就慢慢来。”贺涵继续说，“但后来我发现副总位子永远都是空降上来的人，即使自个儿资质平庸，但毕竟自带家族资产，随便划拉一下，还是很可观；公司也乐于接收，毕竟互惠互利，总比手下吭哧吭哧去四处拜访挖掘来的要快。所以我的计划就改成营销总监之后再过个三到五年就告老还乡，毕竟那会儿我已经赚得差不多了，身子也不能再四处奔波地折腾下去，如果做不上管理层，不如直接回去养老。”
我是知道这些事的。
“今年六月，本来就应该是我稳稳当当做到营销总监的时候。”贺涵的眼神眯了起来。
“……是因为这场意外所以出了岔子吗？”我已经开始愧疚起来。
“有这原因，但假如没有，估计该来的还是会来。你不用自责。”贺涵挥了挥手，“本来我已经得到了老总的私下授意，甚至在住院的时候，老总直接发了营销总监的往年业务总结给我，说正好趁这段时间，让我清净一下心态，调整一下视角，等回去就能直接上任……”
“……你都生病了，还是要工作吗？”
“不然你以为我天天都只惦记着吃鸭脖？”贺涵白了我一眼。
我老老实实地闭上嘴。
“出什么岔子了？”沈慕容温和地冲我笑笑，又转向贺涵，问道。
“我跟妮儿提过，年前我们公司来了一个新人，姓王，我们就叫他小王吧。”贺涵愉快地笑了起来，“这个小王吧，一来的目的就很明确，就是冲着营销总监去的。他身后好像还确实有什么背景，但这小王吧比较隐晦，我也没查清，就只知道这个背景也就那样，毕竟都给他推波助澜了，他的业绩还是没我好看——当然刚来的头一个月他还是压了我一头，我那个月被老总批了一顿不说，还被副总时不时拉出来公然冷嘲热讽一波——老总不常来，平常的会都是副总开。我跟副总这个老女人一直不太对付，我一直没琢磨明白是咋回事，反正我刚来那会儿还好，越呆得久，她就越发地找我茬。所以本来我今年想着缓冲一下，没办法，不使劲干就得被这个小王吧压过去。我是有些忌惮他身后的背景，所以真的是下了血本地努力——事实证明他的背景也就那样，他本人也真的——都不能说资质平平，简直连我手下拔尖的新员工都比不上。每个月的kpi汇总上，他虽然还是能落在公司营销层第二位，但跟第一名，永远都差出那么一截去。”
“当然，我就是那个第一名。”贺涵扶着胸口微笑道。
这当然是件令人骄傲的事；但除了骄傲之外，我不由得感到一阵心酸。一个资质平庸的人，靠着身后的背景就能把业绩做到第二名；而贺涵，她真的是一无所有，硬生生靠着自己的血汗和能力，无数个不眠不休的深夜，无数个喝到麻木的酒局，才终于走到如今这一层。
有句话说，你凭什么觉得自己一代人的努力，就能赶得上别人家好几代的成绩；这句真的是令人极其不适，三观不正到不知从何吐槽。贺涵的前几代就没有努力了吗？他们还不是辛辛苦苦地耕耘一生，工作一生，响应拥护着每个阶段的号召，为国家建设献出自己的全部力量。他们脚踏实地的努力，怎么就比不过那些在时代风口上投机倒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