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嘴上说着控制不住,但沈慕容还是自觉地在面前摆上了一碗涮油的清水,米饭也只盛了个碗底,将将能算两口主食。
相比起来,我看了看眼前这碗冒尖的饭,叹了口气。
“你这不是陷我于不义嘛?”我拿起筷子,“我怎么忍心看着你挨饿,自己吃这么多?”
“你忍心的。”他冷静地说。
“你说得对。”我立刻挟下一大块裹着汤汁泛着流光的鱼肉,一口塞进嘴里。
我做的菜这么香!我怎么可能不忍心!有一说一,我觉得我使使劲还能干掉两大碗。
不过令人欣慰的是,沈慕容终于过去了那股劲儿——我不是不喜欢妹控,妹控的哥哥也确实令人羡慕;但他本身就是温润甚至有些清冷的性子,突然狂热起来,只让我感到惶恐。换位思考一下,倘若这么话痨的我突然有一天难得的安静下来,估计他也会觉得不安。事出反常必有妖,一样的道理。
虽然我也不清楚,到底是随着时间推移让他冷静,还是因为谈到傅城的过去转移了注意力,总之他既已恢复到了素日的状态,我也终于能把心放松下来。
“好吃嘛?”看着他每次都把菜上的油盐调料过了清水涮掉,我忍不住问道,“这样会不会就没味道了啊?”
他举着筷子的手一愣,随后另拿了双公筷,夹了一片嫩白的鱼肉,往水中涮了一下,放到我面前的小碟中。
“我觉得还是好吃的。”他笑道,“你可以尝一下。”
确实还不错,想来是清水只能把菜品表面的油盐涮下去,但随着蒸炒,滋味早已腌制入内。只是这样一来,味道还是不免大打折扣,原先满口生香的菜肴,如今也仅仅能算“有滋味”。
经过这么一出,我突然就没了什么胃口。
“我以前减肥的时候也用过这种法子来着。”我放下筷子,“不光涮清水,也包括不吃主食,不吃晚饭,甚至还包括大名鼎鼎的生酮减肥……一开始都是斗志满满觉得我可以,但后期肯定会陷入情绪委屈,觉得啊,我连想吃的东西都不能吃,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于是每次减肥几乎都是以失败告终。也不是没有成功过的,只是成功过的那些也是奔着‘瘦下来之后就可以好好吃饭了‘的念头……民以食为天,我实在是不能想象,像你们这样,日日都要控制着自己,是需要多大的意志力……以前看网上有言论说,演员保持身材也没什么了不起,如果给他们那么多钱,他们也能有强大的自制力;但能赚大钱的终归还是少数群体吧,大多还是籍籍无名的小演员,为着自己的梦想,勉强维持生计,但他们不也会严格管理身材嘛……换我肯定是坚持不下来的,我没法接受这种,永远亏着自己口腹的生活。”
“也没有这么凄惨啦。”沈慕容安慰道,“这个月我吃得不也很开心吗?没有工作的时候就可以放松一些呀,工作需要的话,自然也是要控制的。”
“但宋阿姨也说,你难得给自己放这么一个长假。”我叹了口气,“而且这套说辞放在别人身上可能还有用些,哥,我是你的剧粉啊,我能不清楚你一年工作时间有多少嘛?你还不是大多数时间都需要控制饮食的?”
“习惯了就好。”他轻轻笑了笑,“无论工作还是梦想,多少都要付出一些牺牲和代价。演员这一行,原本只是我妈建议我去尝试,到后来却也成为了我愿意去奋斗、去拼搏的终生事业。只要我从中获得的东西,无论是成长,或者是成就感,甚至是和人物产生的微薄的共鸣,这些东西大于我付出的代价,我就觉得值得。”
各人有各人的追求,这个我能理解,似乎也着实不用去质疑什么。
“我只是觉得你委屈……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我轻声道。
沈慕容放下筷子,端正起来。
“每个人都只能活一次,一生不过百年,大多数人也只能体验一种人生,没有试错,不能回头;相比起来,我能通过这个行业,去经历另外的人生,看见更广袤的天地,已经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了。”他脸上的表情极为认真,是我从未看见过的模样,“我知道你心疼我,就像我爸也觉得,为了份工作,把自己的身体都搭进去,实在是不明智;但你也应该是最能理解我的人呀,你给笔下的人物创造出一个又一个的世界的时候,不是也会从中获得极大的满足吗?每个人的欲望和执念不同,想要的东西也不一样。有人脚踏实地,只图一生平淡温馨;有人却生来就向往冒险,向往新奇,向往着天上的月亮——真要说起来,你甚至比我还决绝些。我开始做演员的时候,虽然名气不大,起码只要拍戏就有钱拿,维持温饱还是不愁的;而你开始动笔的时候,前途完全是未知的,你再努力,也可能连基本的生计都维持不了。但即便如此,你还是义无反顾地放弃一切,去背水一战——你不应该是,最懂我的人吗?”
我有些错愕。
这错愕确实是跟他难得说这么多的话有关;但更重要的是,沈慕容平日说话都是滴水不漏的,既不激进,也不颓废。他像是有一个固定的情绪阈值,任何喜怒哀乐都牢牢控制在这阈值之内,高兴也不会得意忘形,伤心也不至于悲痛欲绝;他永远把情绪控制在一个得体的范围,甚至可以说,他永远在情绪之外保持着一份冷静。我觉得他温和,也觉得他清冷;但无论温和还是清冷,都只是他情绪得体的表现。温和再往上就是热情,清冷再往下就是冷漠,但他绝不会跳出这个范围。他从不向你索取什么,也不对你要求什么;他永远都让人觉得有礼有节,却总隔着一层疏离的透明薄膜,飘忽不定;即使你们关系再好,你也不会认为,自己真的触碰到了他的内心。
然而这一次,他放弃了自己的冷静,放弃了自己的滴水不漏;他像是亲自把裹着自己的这层膜撕开,赤裸地呈现出了自己最真实的感受。
他的语气有些激进。他激进地反问着我。而这反问的内容,是他觉得,我原应是最懂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