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不应该在这会儿提到这个话题。
赶路的时候,大家就应该随口聊两句,可以聊聊昨晚的电视剧里那一家人的脑子好像都不太好使,也可以聊聊一会儿中午有什么东西想吃……毕竟还在走着路,一心二用,不适合聊一些太深奥的问题。
而像这种展开来能写一篇万字论文的,关于能力与情感,关于金钱与守护,其实放在哪儿都不太适合讨论;像这种无解的,讨论只能徒增唏嘘,却又着实是压在心头的重担的问题,就像是房间里的大象,无论你提不提,它也都在那里;而就算你提了,也不会减轻半分压力和烦恼,甚至还会让自己更加无力。
但这段话就是在这个时刻到了嘴边,像是不经大脑,却又像是早已在大脑中徘徊了很多遍;就像是我塞满问题的柜子,终于承受不住内里的压力,眼看着就要崩溃;为了避免崩溃,它不得不拿出几个问题,进行一点宣泄。
这压力当然不是来自于小马,我倒确实也对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有所好奇,但这好奇主要还是因为贺涵的异常举动勾起了我的探知欲望;有时候我也会沉思,这种仿佛一刀切的失忆桥段到底是不是对过去的自己不尊重;但我没法否认,我就是对他再也提不起兴趣。他就是从我心头的朱砂痣变成了床边的蚊子血,不,他甚至连蚊子血都不算——我对他没有兴趣,也没有厌烦,既不会像是与大学时期的同学久别重逢,各自都非常欢欣,仿佛一聚首就又回到年少;也不会像是看见高中渣的人神共愤的前任,一想到那段仿佛被狗啃了一样的时光,我就得后悔今儿出门没看黄历,一会儿回家一定得沐浴更衣然后焚香祈祷,最好再去求一张符贴一贴——看见这位就只觉得满身的晦气,我甚至都想自带一个呼吸机以避免跟他呼吸同一片天空下的空气,PM2.5都不如他给带来的污染严重,我作为一个无神论者也不得不求求诸天神佛千万别让我再看见他了,看见一次恶心一次身边朋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妊娠反应……但对于小马,我既不欢欣,也不恶心;怎么说呢,就像是对待一个幼儿园时期玩的很好但后来再也没有联系的小伙伴,经过了这么多年再次相遇;我知道曾经有段时期我们是关系最好的朋友,但我真的记不起那段时期的感受,因此就算见了面,也只能礼貌而尴尬地生硬寒暄两句。
这压力也不光是来自于贺涵。我确实希望她过得好,也确实因为自己没有能力帮到她什么忙而感到惭愧;但正如沈慕容所说,她正在经历着的难题跟我没有什么关系,人心如此,该来的总是会来,我也只能在旁边加油打气,给予她精神层面的最高支持——并且,我始终觉得,贺涵一定能够化险为夷;就算不能全身而退,也一定会得到一个善恶有报的结局,不会平白让自己受委屈,更不会平白让恶人不付出任何代价就得逞奸计。在睚眦必报这一点上,贺涵的能力,我始终坚信不疑。
这种让我退无可退的压力,只能是来自于我自身,来自于跟我切实相关的,只有我自己能够承担的问题——
倘若我再有钱一些,也许我就敢直面你的心意;起码也能有勇气承认,我也喜欢你。
我自诩不会臣服于世俗眼光,只求一个精神富足,最后却还是被现实无情地拉下水,沉沉浮浮,不能自主……
“嗨,大早上的,高高兴兴来找贺涵玩的,不扯这些”我摇了摇头,又嘻嘻笑起来,“可能这就是生理期喜怒无常的debuff吧。”
沈慕容看着我,我没法透过口罩看出他的表情,只觉得他眼神里藏了不少东西。
但他最后终于没有再多说什么,只说了一句“以后不要说自己是个废物”,便转过头去,继续平平地走着路。
我不想再把这个话题进行下去。一个是因为,现在着实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最佳时机,眼看着就要走到电梯了,进了电梯,过不了一分钟就到贺涵病房,届时肯定得把重点转移到贺涵身上去;另一个也是因为,我怕我再讨论下去,万一一不小心失了控,就会触及到这个话题的本质与核心;何况沈慕容本身就能洞察人心——我不知道这是他的能力还是说只是因为我太好猜,总之他确实能看透我的内心——所以,我没法和沈慕容讨论这个问题。
一个人,自然是不能既做选手,又做裁判的。
我能察觉到,自从这个话题戛然而止之后,我与沈慕容之间就慢慢弥漫开了一股僵硬的气息;好在贺涵的病房很快就到了眼前,我也就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沈总。齐小姐。”门口的保镖大哥向沈慕容和我微微欠身示意。
“一切还好么?”沈慕容问道。
“没什么异常,只是贺小姐最近下去活动的时间和次数都多了不少,还不许我们护送……”
“她终日在床上躺着,也确实不是什么好滋味;快出院了,活动活动也好。只要不出现上次那种情况,便也不用放在心上。”
“上次是我们懈怠了!”为首的保镖大哥十分严肃地站好,身后的大哥们也纷纷跟着他一同端正起站姿,“沈总放心,不会有下次了。”
说完,他向沈慕容凑近了些,用病房内听不到的声音说道:“虽然贺小姐不让我们护送,但每次我们还是会派人在暗中保护的,不会再让贺小姐出事了。”
沈慕容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和我一起走了进去。
贺涵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副瑜伽垫,正跟着视频,端坐在垫子上,摆出了一个极其刁诡的姿势。
“哟,涵姐,这是在锻炼柔韧性?”我笑着走上前,“可以啊这个姿势,一看就格外专业,没有个瑜伽十级做不出来。”
“啊哈!只要您们带吃的过来,那我们就是最好的朋友!”贺涵眼尖地发现了沈慕容手上提着的保温桶,“今儿沈总也炖了汤吗?不瞒您说,昨儿那一口牛肉汤的滋味,到现在我都觉得还在我舌头上。”
沈慕容笑道:“今天是冉冉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