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就走了?”判官提起朱笔勾了一个圈。
“有要事。”长乐平静地看着他在纸上勾画。
“大人说了,上次你应许了他,以后但凡轮回,都去见见他。”判官嘴里说着,头却未抬,手头动作也没停下。
“我办完事就回来。”长乐听不出语气地回答道。
判官从自己的镜片后面抬了下眼,看了长乐一眼,又笑起来,“你可又欠了我们一个人情。”
“多谢。”长乐回道。
“罢了,得亏你这样的人少,几个特例还是好解释的……”判官低下头,快速地写了几笔,终于合上了簿子。
长乐身上一直缚着的金丝在判官停笔的同时消失不见。正欲起身,突然从外面急急冲进一个小鬼,在判官耳边念了几句,又急急冲了出去。
若是小棕在这里,必要在心内吐槽一句“赶着投胎?”但在这种场合说这句话,似乎就不带有什么嘲讽意味了。
长乐冷眼看着这一出,待小鬼出去后,开口道:“太为难的话,我自己来也行。”
地府终归也有自己的条例。她不论六道管,但宋家女儿是受约束的。逆天改命,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有着巨大的阻力。
“你的要求虽然不寻常,却也不难办。我既已落笔,就是尘埃落定。”判官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记录簿,“我刚刚交代了他一些别的事,他回来复命而已。”
长乐的面上看不出情绪,站起来轻欠了一下身,便要往外走。
“我让他查了查那位散仙的命格。”判官在身后开口。长乐顿住,回转过身来。
“他说,目前没发现异常。”判官饶有兴趣地看着长乐。
长乐冷冰冰的脸上果然有了些许松动,只是转瞬即逝,甚至不能确定她到底是不是浅笑了一下。
“你费心了。”但起码,她的语气听起来诚恳了许多,“谢谢。”
她终于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确切的说,在她还未出这间屋子,尚在判官视线里的时候,她看着只是稳步走着,却在下一个瞬间就消失不见。
“这么着急么。”判官意味深长地笑笑,又翻开另一本簿子。
之前轮回,尽管也有纯灵魂体状态的时候,毕竟受到限制。缚命丝不说,这种寻常人眼里的厉害东西,长乐若想挣脱,也只是费点力气的事;然而她是真心实意想体验人间生活,也就一心老实地接受着摆布。虽然小棕也吐槽过,地府的事,算不得人世经历,哪有人会记着这些。
常想起小棕,长乐不觉又浮现出一丝笑意。他与她相处的时间虽然不占她整个生命的多少,却也算是近些年来朝夕相处,小棕又率真可爱,无惧无畏,着实为她的人间生活添了不少色彩。
倘若是小棕失踪呢?
她皱了皱眉。
小棕失踪的话,她会寻找吗?会这么紧张吗?
显而易见的,无论小棕失踪,还是修一失踪,或者不落间哪个不相干的人失踪,找上门来,她都会去找的。
但她会这么紧张吗?
不是那一刻展现出来的情绪,是长久的处在情绪之下。
就像罔约死亡,北郭遭受入侵,她都有过一时的愤怒,但她有一直愤怒着吗?
长乐没有回答自己。
做人还是会留下许多习惯的。就算情绪影响还未深入骨髓,但这种时常自我思虑的事,果然也只有人类才会做。她未去人间前,从不多想,只着眼当下。
又想得远了。原只是觉得,许久没有好好的舒展开自己。如今回归了最自由的状态,一时还有些不适应,总还有些畏手畏脚,怕灵力施展过多,反噬了肉体,又要重新经历一轮,得不偿失。
现如今虽然自在,却还不是最好的状态。长乐想起了她的本体。本体也是由顾临安妥善放着的,顾临安总是做善后的最佳人选。事实上他做什么事也都做得极好,极让人放心。
但他并没有告诉她本体在哪里。他觉得她的本体甚为重要,单说不落间,就不知道有多少灵魂体会觊觎——虽用不长久,但毕竟威力大,哪怕只是一时被窃取,也不敢想象会造成什么伤害。长乐自己并不在意——她那时候从不去多想——未防她某天不经意就吐露出去,顾临安便决定把位置藏于自己一人心里。只说等她决定回来的那天,他带她复位。
长乐没有多问,她本也不想知道,她知道顾临安收好了,那就够了。那时她就默认,即使再下去千年,顾临安还是会在她身边。
小棕泪痕干了又湿,直到再也哭不出来,呆愣愣地看着地上的长乐;修一一直在旁边安抚着,虽然她天然就受小孩子喜爱,但她并不擅长哄哭了的小孩,尤其还是一个活了几百年的小孩。何况她心里也非常难过,如今看着小棕小小一只,一脸无助地坐在那里,她觉得她也要哭起来了。
“我回来了。”长乐几乎是在气氛最悲痛的时候从空中落到了岛上。灵魂体是没有衣服的,因为没了缚命丝,地府发的制服她也带不出来;只能借了件判官的私服,宽袍大袖,披头散发,看着像是个没有上妆的戏子。
“……阿乐?”小棕抬起头,愣了一下,还是费力地爬起来,一把扑上来,“呜呜呜你也不和我提前说一声……呜呜呜呜……你这是从哪儿捡的袍子……”
长乐摸了摸他的头,心底突然柔软起来:“我以后不会再离开了,莫要哭了。”
岛上起了风。
“他哭了可久了,我怎么也哄不好。”修一难得也有对付不了的男性,无奈地摇摇头,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只木簪,“把头发挽一下吧,都吹乱了。”
“你还用这个?”长乐接过来,看着她从未束过的一头卷发。
“顾临安给了我一支,说你总忘,让我备着。”修一回道。
“我……呜……我这里也有一个。”小棕也啜泣着抬起头来,从兜里摸出一个发圈,“小顾哥哥给我的。你用哪个都行。”
长乐看了看手里的簪子和发圈。
她此刻才突然意识到,顾临安那么慎重的人,做什么事都恨不得留有后路;唯独保管她本体一事,他不曾假手外物,也未做什么保险措施,只固执地由自己一人负责。
因为他也觉得,他会一直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