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卧榻,雪背尽露,很香艳的场景,唯独那雪背有浅红的烧伤痕迹,白璧微瑕了。
沾满胭墨的笔尖蜿蜒,顺着痕迹,画出一朵朵花来。
“画成山樱好不好?”姜朝露道。
“好。”魏凉应,笔尖蜿蜒没有凝滞。
姜朝露笑了:“原来你画的本来就是山樱,还不告诉我!”
魏凉没有说话,只是笔尖温柔,一笔一划描得愈发认真。
姜朝露趴着打瞌睡起来,她看到绿纱窗外淅淅沥沥的飘雨,琉璃屋檐下水精般的一串,然后那雨滴逐渐变成白色,落地无声。
姜朝露揉揉眼睛,突然叫起来:“下雪了!下雪了!”
魏凉轻轻按住她肩膀:“别动。”
朝露宫轰动。瑞雪兆丰年,宫人都跑出来看雪,虽然是夹杂在雨中的冰晶,但也是喜气洋洋的。
又是一年飘雪,一年冬,一年岁末,故戏终。
除了宫苑里看雪的热闹,屋子里很安静。
博山炉里沉香缭绕,北风拂动珠帘绕,廊下的鹦鹉蜷成团儿,背后有熟悉的呼吸声,像阴天里最深的海,荡开了细碎的波连。
“魏凉,下雪了,今年吃锅子?”姜朝露忽的一句。
背后沉默。
只有笔尖山樱绽放,一朵朵栩栩如生起来。
“魏凉,那天王上找到了芷台,他杀了朱莺他们,他要我回宫,我看到天际的昭儿,知道你就要到了,所以急着允了他,害怕你们碰上面。”姜朝露突然开始讲故事,那些她本来打算永远不告诉他的,她讲给他听。
沧海桑田之后,悲欢离合之后,他们谁都没能摆脱谁。
已经解不出答案的结,已经算不出悲喜的恩怨,一年年的,永夜里,他们还是在一块儿的。
背后的笔尖凝滞。
姜朝露没有回头,她不想去看他的表情,她只是已经能够平静的,把真相当故事讲给他听。
谁对谁错都是虚妄,命运的一出戏,他和她都是戏子。
戏尽,尽疯魔。
“王上一直对芷台的事心存疑虑,一直在暗中调查你我的私情,所以我没的办法,要么两个人死,要么保一个,后来王上好像知道真相了,可你也进了宫,覆水难收。”姜朝露娓娓道来,语调淡淡的。
背后还是没有回应。
好像是悲,又好像是悔,姜朝露叹了口气:“重来一次,会不一样么?如果那天你和我刚好不在芷台,或者我知道你和魏家在想法放我出来,我乖乖等你,更或者,王上永远也找不到红纸条,永远不知道你和我的私情……会不一样么?”
姜朝露看着窗外的飞雪,目光荒芜,自问自答:“魏凉,不会,不会不一样。从一开始,三个人就都错了。”
是啊,三个人。
年少时的心动兵荒马乱,往往被低估。
开始低估的有两个人,没想到后来,是三个人,于是错了一塌糊涂。
屋子里很安静,窗外飞雪夹雨,耳畔玉漏滴答。
不知过去了多久,背后才喑哑一句:“……山樱画好了,奴看看胭墨是否干了。”
姜朝露下意识点头,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背部一点温热,湿润和柔软的触感,很熟悉。
是她曾和他耳鬓厮磨,溺死在他的呼吸里。
“魏凉?”姜朝露连忙回头。
魏凉面色不改,抚了抚自己的唇:“嗯,胭墨干了。”
顿了顿,他一笑:“山樱开得很美。”
监视的暗卫魂儿都吓出来了。
刚才那个寺人竟然吻了妃眷的背,或者说,吻了背部胭墨描的山樱,简直不是一个僭越敢形容的了。
暗卫眉眼狰狞,霎时匕首出鞘,搁在了魏凉脖颈。
“胆敢对夫人放肆,对王上不忠,当诛!”暗卫杀气汹汹。
姜朝露眉梢一挑:“王上被前朝之事缠得头昏脑大,月余不进后宫了。拿这点小事去烦他,你觉得,是赏还是罪?”
暗卫的匕首最终收了回来。
确实,因为赢玉之死,前朝闹得不可开交,为了一点小动作去给燕王找不痛快,只怕他自己第一个得死。
没想到当晚,姬照居然来了。
“姜儿,好累啊。”一进殿,姬照就抱住姜朝露,脑袋耷拉在她肩膀,“燕系势力,楚系势力,秦系势力,争来争去烦死了,寡人头大。”
姜朝露拍拍他背,像哄孩子:“王上来了朝露宫,就不谈政事,好好歇歇。”
言罢,姜朝露吩咐宫人,为姬照沐浴更衣,又亲手拉了他在塌里坐下,为他揉太阳穴,极尽温柔和周到。
只是太“尽”了,就显得程序化。
姬照看着这张合格的妃眷皮,微眯了眼:“寡人许久不入后宫,姜儿想寡人么?”
姜朝露心领神会,故意迟疑了一会儿,才泪眼盈盈的抬眸:“妾思念王上,夜不能寐,唯有日日祈求王上,平安顺遂。”
——笑话,狐狸精已经炉火纯青,焉能让姬照揪到破绽。
果然,姬照眉眼展开,都是笑:“好,姜儿心里有寡人,寡人高兴,这几天都好好陪你。”
想了想,姬照伸手抚摸她的小肚,笑意愈浓:“给寡人生个孩子吧,什么芈姬的嬴姬的,寡人都不想要,寡人只想要你和寡人的孩子。”
姜朝露脸一僵。
姬照没有发现异常,将脸贴到她的小肚,呢喃道:“只有这个孩子,才是寡人的孩子。连名字寡人都想好了,叫燕,男女都可以用,燕国的燕。”
姜朝露随口附和了句:“以国为名,王上会被朝臣吵得更头大的。”
“都说当父亲的,会把珍贵之物给孩子,可寡人有什么呢?除了这个王座,一无所有吧。”姬照自嘲的回答。
燕,燕国的燕,唯一有的珍贵之物。
燕国的王,拥有天下,又一无所有。
姜朝露心如死水,连谈论的兴趣都没有,干脆换话题:“哦?妾还以为,妾是王上的珍贵之物呢。”
“夫妻一体,寡人和姜儿是一体,哪里有谁珍贵谁不珍贵呢。”姬照抬起头来,看着眉目盈盈的美人,目光逐渐火热。
姜朝露抓住姬照乱动的手,为难道:“王上……妾这几天来月信……”
“你不在这几天。”姬照意味深长的揭穿。
姜朝露觉得烦躁。
月信当然是借口,她不愿侍寝,因为背部有魏凉画的山樱。
一做那事儿,流了汗,肯定要褪,她还想多留会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