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子都交给你了,醒醒!”程太后笑得不行,上来一拍魏凉的背,“呔,误了吉时就不好了!哀家在这儿,还能有假?”
于是太后殿的心腹宫人半推半送,让姜朝露上了辇,魏凉就随行在辇侧,身后跟着一行太后殿的心腹宫人。
看上去也是寻常的场景。
但只有两人的距离里,姜朝露手攥得辇扶发白,才能控制住快跳出来的心,她看了眼辇侧的魏凉。
他一脸规规矩矩,却是俯下身时,能听见他自言自语:“真的,真的……”
姜朝露没忍住,笑了,这么多年了,呆子还是呆子。
红墙蜿蜒,是她的十里红妆,她的新郎在旁,是她的之子于归。
虽然不敢吹吹打打,没有热闹欢庆,但她怀里的聘书,礼书,迎书,都是真真切切的,写下了她和魏凉的名字。
三书六礼的三书,都是真真切切的,最正式的娶妻之礼。
回到永巷,下了辇,关上门,两人被太后殿的心腹催促着换了嫁衣。
两抹红色走出来时,所有人都愣了。
对宫人来说,后宫能看到这种嫁衣,只有王和王后的国婚。
而对姜朝露和魏凉来说,他们只在对方眸里,看到了做梦般的恍惚。
简单的凤冠霞帔,都是姜朝露亲手绣的,一针一线,女红不算好,绣满鸡爪似的山樱,黑疙瘩般的三生石。
民间女儿家最普通的心愿,一生穿一回的嫁衣,她居然也能穿在自己身上,居然,也能看到穿在魏凉身上。
少年长大了,青涩的脸庞出落得线条深邃,白衣换做了红衣,眼睛看着她时,有光,再次如涟漪荡漾开。
是她记忆里的光啊,她曾经在枇杷树上看到,栽了一辈子进去。
魏家给魏凉做的嫁衣,自然是好的,衬得长腿长身的他愈发气宇轩昂,纵然一脸病容,但脸上的神采都飞上了天。
姜朝露看傻了。
魏凉深吸一口气,向她走过来,拉起她的手:“好看么?”
他面露紧张,如同他第一次娶妻,第一次看到为他穿上嫁衣的新娘。
“好看。”姜朝露回过神来,歪头瞧他,“……有一件事,本来前几天就该做的,但我想一定要让你亲眼看到,所以现在给你看。”
魏凉没明白,就见得姜朝露搬了木梯,拿了水果刀,开始往房顶上爬。
“朝露夫人,您这是作甚!”魏凉和众人吓得魂飞魄散,涌上去拦她。
没想到姜朝露根本不让拦,三下五除二,自己颤颤巍巍的站到房顶上。
魏凉和众人仰头看她,慌得忙往园子里铺衾被,怕她摔下来还能接着。
“阿葳,你下来,无论你什么打算,你先下来!”魏凉急得大喝。
姜朝露看向魏凉,如同十五岁那年,她趴在枇杷树里,看到树下走过的他,日光落入他眸底,溅起了光。
一晃,八年如梦。
八年后,她梦醒成真。
朝露和太阳,这一辈子,果然是她命,无悔命。
“魏凉!”姜朝露举起了水果刀,取下了发髻里的簪,“王拥有这个国,这片土地,那我见这个国,这片土地,便也算见他了吧。”
“你先下来!”魏凉只顾担心,不明白她在唱哪一出。
姜朝露不理他,她收回视线,看向绵延的帝宫,无垠的山海,属于王的国和土地,见此,如见王,她一字一顿。
“今来嫁良人,与君相决绝!!!”
姜朝露手扬刀落,大把的青丝被毫无迟疑的割断,呼啦啦,高处风疾,顿时随风而去,飘向绵延的帝宫,无垠的山海。
她笑了,笑得很开心,笑得泪都下来了。
然后她蹭蹭蹭爬下梯子,脚还没着地,就向她的良人扑了过去。
“魏凉!我干干净净的来嫁你了!”
魏凉伸手接她,两人摔在铺好的衾被上,他没有立马起来,只是将头轻轻抵在她的额头,红了眼。
“好,阿葳,我来娶你了。”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夜幕降临,永巷终于安静下来。
朱鹊和太后殿的宫人摆了酒席,都在前堂喝高过去了。
寒酸漏风的寝殿,帐里洒了桂圆花生,案上放了碗咬了半口的生饽饽,窗楹边点了对龙凤红烛,灯火映得榻边两人,脸都红成了猴子屁股。
合卺酒下肚,姜朝露觉得脑子晕乎了。
明明一杯酒,她却好像醉了,眼前的人间在融化,眼前的新郎,在目如萤火。
“魏凉。”姜朝露放下瓜瓢,简简单单的唤了声新郎的名字。
咻,空气的温度就暴升起来。
魏凉喉结动了动,别过脸去:“今天多有劳累,你身子不好……早,早些歇了吧……”
言罢,他就自己解了衣,面朝里打算睡去。
姜朝露瘪瘪嘴,她也解了衣,挨过去,再唤:“魏凉…”
魏凉哪里睡得着,夜色里能听见他的心跳了,咚咚的,乱得厉害。
他强迫自己紧闭双眼,不去看某人,强迫自己四大皆空,不去想有的没的事。
姜朝露岂能放过他,在他耳边一吹:“魏凉啊……”
魏凉轻叹了声,嘶哑一句:“阿葳,我已经废了。”
声音卑弱又失落,听得姜朝露的心猛地揪起来。
空气温度下降,瞬间冷若冰霜,两人之间变得沉默。
不过片刻,姜朝露从里到外,都仿佛被凌迟了一般,痛到钻心蚀骨。
良久,她深吸一口气,手伸出去,握住了魏凉的手。
“魏小将军不知道,伶巷里有的是花样,还可以用……”姜朝露凑近,亲吻他湿润的双眼,和无路可逃的唇。
是啊,洞房花烛夜,他来娶她,她嫁给他了,岂能逃。
……
月下云翘卸早,灯前罗帐眠迟,今宵犹是女孩儿。
明日居然娘子。
小婢偷翻翠被,新郎初试蛾眉,最怜妆罢见人时。
尽道一声恭喜(注1)。
……
睁眼是日上三竿了。
蝉鸣聒噪,太阳白花花的淌进来。
姜朝露一转头,看到身旁的魏凉,顿时整个胸腔都被欢喜塞满了。
听到动静,魏凉也睁眼来,对上她的注视,一笑:“阿葳,早。”
姜朝露说不出话来。
就是这一句早,她胸腔里的欢喜,都喘不上气了。
注释
1.月下云翘卸早:《西江月》清代:尤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