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朝露冷静下来,看着月光下的姬照,她脸色复杂,是她记忆里的君子,青衫翩翩的归来。
——奈何是错过,何必当初。
“王上。”姜朝露淡淡吐出两个字,那些一刻刻,一丝丝,都化为寂灭。
姬照摇摇晃晃的上前来,将额头抵在她额头,嗓音嘶哑:“姜儿,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这一次你来教我,好不好?”
语调近乎卑弱,燕国的王。
姜朝露心如死水。
还是记忆里的景吾君,姬照小心翼翼的乞求她,最后两个字咬得殇绝,心肝俱断:“到底要怎样,你才能把心给我啊,我不要全部,只要一点点,一点点就好……求,你。”
只要一点点,一点点就好,你的心。
毫无底线的低到了尘埃里去,无人之巅的他。
姜朝露还是没有反应。她淡淡地将姬照推开,招呼宫人来扶她,自己往北三所回,理都没理姬照。
宫人欲言又止,他们回头看姬照,心跳都刹那间停止。
月光下一袭青衣的男子,面容茫然又干净,就像一个普通的民间书生,月光落入的瞳孔,漾开化不开的悲凉。
两行清泪,从他脸颊边滚落。
他什么话也没说,就站在原地,看着姜朝露的背景,无声无息的,滚下泪来。
宫人惊骇不已,收回视线,颤抖地劝姜朝露:“夫人,您回回头吧……王上,王上……他哭了啊……”
姜朝露目光微微一闪,但只是极其微弱的一瞬,就继续离去,并未回头。
她回到了北三所,看到魏凉站在门口,等她许久了。
“王上呢?”魏凉看了姜朝露身后一眼。
“为什么你没有追出来找我?”姜朝露答非所问,定定的注视他。
魏凉摸了摸鼻子,垂下视线:“……王上去追你了,奴不便僭越。”
姜朝露能听到咔嚓一声,是自己的心猛地被铡断了一截,痛到揪心。
她抓住魏凉的手,将他拉近殿里,宫人吓得惊呼失礼,也被她强行屏退。
魏凉没有拒绝,乖乖的让她拽着,待她放开自己,才有些紧张的多解释了一句:“……王上是真担心你,你有孕以来,王上的表现都不是假的……”
橘黄的灯烛下,姜朝露的脸隐在阴影里,晦暗不清。
她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略带嘲讽的上扬语调:“所以?”
魏凉喉结动了动,似乎也是很困难的挣扎着,说出接下的话:“王上对你……或许是真心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原谅他,和他好好过?”姜朝露猝然打断,嘲讽愈浓。
魏凉僵住,不敢看她。
姜朝露走进男子,伸出手,狠狠抓住他的衣襟,一字一顿:“听好了,魏凉,他以前做过的事,奉娘他们五条人命,诸般种种,我都没有原谅他,你凭什么,代替我原谅他?”
魏凉悚然一惊,一抬头,看到咫尺间,女子的瞳通红,竟如恶鬼般。
睚眦欲裂,若面前站的是姬照,只怕这种注视,能将他的魂魄都撕碎了。
姜朝露松开魏凉的衣襟,转过身去,“……如果你等我便是为了说这些,现在说完了,退下吧。”
两人中间有片刻的凝滞。
灯烛摇曳,玉漏滴答,月光冷若银霜。
良久,魏凉没有退下,而是走上前去,从背后抱住了姜朝露。
“对不起,阿葳。”他收紧臂弯,带了歉意的,将姜朝露拥进怀里。
感受到熟悉的温度,宽阔而安心的胸膛,姜朝露叹了口气:“魏凉,不要把我推给任何人,否则连你,我也会永不原谅。”
背后的男子俯下身来,头埋进女子颈窝,眷念又不安的蹭了蹭:“好,如有那一天,我会先杀了自己。”
天儿一天比一天热了,然后几场梅雨,将整座城笼在水雾里。
燕国,立秋。
北三所的宫人突然发现,姜姬开始好好安胎,乖乖坐胎,不再颠三倒四的说不要这个孩子了。
“我要把孩子生下来。”姜朝露认真的抚摸肚子,抬眸微笑。
宫人一惊一乍,总觉得那笑诡异得很。
姬照当然是喜出望外,唯有魏凉,担忧的碰了碰姜朝露额头,让医官多开了宁神汤。
“魏凉,我没病,你瞧。”姜朝露抓过魏凉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魏凉的表情,从不好意思,变为了不可思议。
他猛地收回,又看看自己的手,回想着方才掌下的动静,瞪大眼睛:“那是什么?”
“我的孩子在踢我肚子呢。”姜朝露指了指肚子,“我感受到他了,在我的体内,是我的孩子。”
顿了顿,姜朝露笑了:“不是姬照的,也不是谁的,是我的,我的孩子。”
是,姜朝露决定将孩子生下来,是因为某一天,她感受到了胎动。
那一刻,奇妙的感觉涌上心头。
血脉相连的触感像电一般传遍她全身,她从来没有那么清晰的认识到,这是她的孩子。
和姬照无关,和谁都无关,这个孩子只是她的孩子,她身上血脉相连的一块肉。
或许宫人甚至魏凉都无法理解。
但只有要做母亲的人才知道,那一刻的感觉,不亚于自己,刚刚睁眼来到这人间。
过去的痛和纠缠,来源的孽和错,好像在这份血脉相连面前,都退下阵来,另外一种可能,甚至是另外一个人间,都在姜朝露面前展开。
……
姜朝露曾经问过奉娘:“小孩子不会觉得可怜么?重复这般的命运。”
奉娘笑了,眸底的光芒流转,真的是这世间最美的光。
“孩子是希望啊,夫人,也是牵连,牵连你和这个世间的存在。人这一生飘若浮萍,生死一刹,但若有了孩子,就有了根,就有了一刹的延续,是未来。”
……
姜朝露抚摸着肚子,感受着自己血躯里的动静,突然就滚下泪来。
“怎么回事?”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哭了,但就是抑制不住的,哭成大花脸。
“阿葳!”魏凉俯身下来,担忧的看着她。
“魏凉,是我的,我的孩子。”姜朝露重复这句话,哭得更凶了,“我的,是我的。”
魏凉伸出手,覆在她的手上,和她一起感受这世间最奇妙的动静,也不禁红了眼眶。
他将头轻轻抵在姜朝露的额头,哄小孩般温柔呢喃:“是,是阿葳的,阿葳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