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慌慌张张的从屋里跑出来,见到屋外的姬照,揉了揉眼,一唬,立马要喊:“王上驾……”
“闭嘴!”姬照一脚踢过去,压低语调低喝:“不要让里面知道寡人来了!先去传医官要紧!快去!”
可当医官到了,同样请姬照进屋,姬照的脚也跟灌了铅似的,迈不动。
“给寡人全力救治!出来后如实禀报!先进屋,不要告诉姜姬寡人来了,都当没看见寡人!”姬照再三叮嘱,欲言又止。
医官只得遵命,不一会儿,屋内隐约听得女子的声音,还有朱鹊魏凉等人的喜极而泣。
屋内人头攒动,热闹起来。
屋外的风雪大起来,愈发寂静。
姬照孤零零的站在门口,伸长了脖子往屋里望,欢喜得踱来踱去,就是没勇气,加入到屋内的热闹中。
她醒来后想第一眼看见的人,一定不是他吧。
姬照往冻僵的手哈气,风雪没到小腿了,也舍不得移开注视屋内的目光,直到意识溃散,寒冷彻底夺走身体的控制权。
燕国的王,被抬回来的。
琼瑶宫,芈蓁蓁听闻消息,同样冻得发紫的脸,扯出一抹嘲讽。
“呵,真是可笑,王上每天每晚都站在她门口挨冻,就是不进屋,如今姜姬醒来了,还是不进屋。”芈蓁蓁往冻僵的手哈气,冷笑,“……可我的小太子命悬一线,他却连过来都不愿过来。”
“夫人,请您进屋罢,雪越下越大了!”宫人躲在屋里的火炉后,担忧的劝芈蓁蓁。
二月的晚雪,冻贬人骨,中庭积了尺厚。
芈蓁蓁跪在雪地里,向着天上一轮月亮,虔诚的祈求:“求上苍保佑,小太子逢凶化吉,一定能好起来!”
纵使着了进贡的狐裘,芈蓁蓁还是须发皆白,浑身瑟瑟发抖,合十的手掌凝了一层冰晶。
宫人拿出来的手炉暖套,她通通不用,只说这样无法体现心诚,上苍便不会应她了。
世间女子有拜月之俗,见月,如见盟誓。
而琼瑶宫里气氛凝重,医官会诊,摇篮里的小太子浑身发烫,意识昏沉,俨然烧得不轻。
医官官服都被汗浸透了,不是热的,是愁得。
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最容易出茬子,一个烧热就能要命,这次尤其凶险,可怜孩子的父亲,还满心牵系在另一个女人身上,孩子的母亲,在雪地里都快跪去了半条命。
忽然,医官欣喜的大喝:“退了!烧热退了!小太子醒了!”
宫人都还没反应过来,芈蓁蓁就已经蹭一下站起来,又扑在雪地里,她竭力撑着僵硬的身子爬起来,一瘸一拐的奔到摇篮边。
“我儿……”芈蓁蓁只说得出两字,热泪就融化了脸上的风雪。
“恭喜芈姬!恭喜太子!”宫人纷纷跪倒,琼瑶宫溢满欢声笑语。
再三确认小太子好了,芈蓁蓁的眸重新化为冰冷,她看着满手的冻伤,还有隐隐约约,北三所方向噼里啪啦的红云。
是庆贺喜事,放了鞭炮。
芈蓁蓁便觉得眉间一股戾气疯涌。
“族里调查姜姬和魏凉三书六礼一事,可有进展?”芈蓁蓁屏退宫人,不知向何处道。
一名暗卫悄无声息出现,恭敬禀道:“诸事顺宜。芈家找到参与此事的百姓,宫人,侍卫,拢共数十人,正在一个个调取口供。”
“三书六礼,呵呵,无论王上愿不愿意承认,只要捅到天下人面前,不仅能要姜姬的命,还能质疑小公子的血统,一箭双雕,绝对不能失败!”芈蓁蓁仔细吩咐。
暗卫想了想,又道:“只是族里有顾虑,说万一三书六礼拿不到证据,姜姬又生了小公子,待小公子顺利长大,王上偏宠,彼时难保会威胁小太子地位。”
“姜姬背后站的是程家,魏家。程家没了太后,不足为惧,魏家……”芈蓁蓁阴鸷的一笑,“芈家军权在握,斩草除根的道理,还要我一个女人来教?”
暗卫后颈窝一凉,愈发恭敬的领命。
芈蓁蓁复看向摇篮里的小太子,目光转瞬变得温柔,她唱起轻柔的摇篮曲,还是当年隆乐夫人唱给儿时的她听的。
那天,她进宫看望族姑隆乐夫人,她瑟缩的打望这个吃人的后宫,看不到前方的路。
那天,她遇见了景吾君,她说,君上,莫负我。
那天,她遇见了姜儿,她说,以后,我们会在一起玩儿了。
——一生荒唐罢了。
诸侯历一百四十八年,开春。
鹅黄的迎春绽放,燕子归来,天碧如洗。
燕国,魏家,再次被拉近了棋局中央。
芈家素服跪殿,声泪俱下的进谏:有百姓在京城挖出了一件染血的翟衣,其上血书曰,贼人如虎狼,巨鹿负王恩,岂独外臣冤,天下共诛之。
翟衣,袆也。
而若干年前,卫国王室送来的质子,便名熊袆,字子服。
巨鹿,魏家也。
由此牵出若干年前的旧案,芈家弹劾禳侯魏沧,当年陷害卫质子。
魏沧叫冤,魏家三百封请求重审折都被扔到旮旯里,燕王和芈家一个劲儿的,把罪名往魏沧头上按。
大抵就是虽然卫质子是外臣,但魏沧因为卫质子和家伎的私人纷争,陷害卫质子,此为一,不义之罪,又兼自此引动卫国和燕国关系破裂,爆发战争,民生艰苦,此为二,不忠之罪。
但念在魏沧昔年军功,燕王赦其死罪,只是贬为庶民,昭告三军。
三军哗然。数百将士着戎装,磨刀戟,拥到宫门前为魏沧叫冤,据说那一天,燕王给宫门上的弓箭手,只说了一个字:杀。
半个时辰后,宫门血流成海,无一还归。
三月,春风犹带腥味。
魏家。曾经恢弘庄严的名门,如今破败冷寂,百姓路过,都忌讳的看都不敢看,生怕一不小心,就成了宫门前将士中的一员。
人,是惜命的。
宫门前的杀戮,让天下吓破了胆,再是同情魏沧相信魏沧的,都哑巴了。
魏家宗祠,空气凝重,魏氏族人齐聚,各个脸色憔悴,眼眶下两圈黑,短短数日内就像经历了生死劫。
魏沧一身素衣,扶起跪拜的女子:“苣姬,真的要留在燕国,自成一脉么?若是跟我们去吴国,说不定另有转机。”
苣静抹了抹眼角的泪,语调坚毅:“兄长,夫君在燕宫,我就在燕国,哪怕咫尺天涯,哪怕永无相见,我也会为他守住一个家。”
魏沧叹了口气,短短数日,鬓边的白发都如蓬了:“以前我在还好,以后我不在了,你一个女人,撑起魏家少脉,怕是有的苦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