査宛儿道了声好便收了纸符。温子瞻有些手足无措的看着査宛儿，他也不知道自己方才为何那样冒失的言语一些不该说的话。査宛儿看着他的样子，无奈的叹了口气。终是决心还需要将话说的明白些才好，“温子瞻，你应当清楚你我之立场罢？”
温子瞻心中一紧，低下了头。査宛儿见状却不打算就此作罢，“灾祸若临，你我便是同阵而战的道友。战火若起，你我便是不共戴天的仇敌。我希望你能谨记此事，每时每刻，都不要忘怀。我这人虽然素日里心胸宽广，但你应当还记得那日我在齐宫执剑时是何模样罢，我可从来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温柔小娘子。”
她背过身，不再看温子瞻，“老实说，因着凉州尸瘟一事，我是顶看不上你们温家人的。但你父亲之风骨我亦叫心怀敬意，是以……望你好自为之，不要辜负了你父亲的一腔热忱。”说罢，査宛儿重新迈入明晃晃的日光之中。
温子瞻此时浑身凉透了，他怎么能将那些事情都抛诸脑后呢。她是西梁的神官，他是北齐的首座。他二人之间隔着西梁数万枉死的百姓以及他那已然魂归爻山的父亲……况且她身边早就有了月无异…
自己究竟在这做着什么春秋大梦呢。温子瞻整理好情绪，跟着迈入了日光之下，日光多好啊，留下影子将那些不得见光思绪都隐藏起来。
又过了两刻钟，广宁真人并太玄真人终于迈出了大殿。二人额头还渗着细密的汗珠，神色皆是有些复杂。査宛儿与林忽岚对视一眼，旋即赶忙上前。“师父，掌门师兄。”
太玄真人脸色疲倦，摆摆手道，“具体的便让师叔交待你们吧，师叔，我有些累，先行一步了。”
査宛儿与林忽岚赶忙朝他行礼，随后又快步走近自家师父。“师父，可有消息了？”
广宁真人点点头，“虽然她们似乎刻意隐去了阿迟的脉息，但到底还是有一些残存的痕迹。我与你们掌门师兄探查到阿迟的脉息已经向东南边去了。”
“东南方……？”温子瞻静静沉思。东南方，这个范围太宽广了些。近的是江州，元洲，再往前便是福州与银谷关。出了银谷关……那便是东陵了。
査宛儿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倒是林忽岚出声道，“东南方范围太广，师父，如今我们要从何处入手？” 广宁真人也是头疼此事，只可惜宋迟的气息被隐藏的太好，实在难以查到更为精准的方位了。
査宛儿想了片刻，“不论如何，我先上报京都，将银谷关控制起来。她们若是要往东陵去，绝对要在这之前拦住他们。”温子瞻不由得看向査宛儿，而后者歇了口气继续道，
“慕家覆灭，温家损伤惨重，如今只有西梁与东陵了。她们带着阿迟定然料想的到我会不遗余力的搜寻她们，她们如今最好的去处便只有东陵。”
林忽岚有些迟疑，“她们为何要带走阿迟？这一点我始终想不明白。”温子瞻突然灵光一闪，“或许…是宋公子要跟着她们呢？”査宛儿闻言豁然抬起头看向温子瞻，“你是说…是阿迟在跟随她们？”
温子瞻无法确定，但确实也有这种可能。“你说过太后身边有一个你的故人，且她是认得宋公子的，如此说来当日于灭阵中将他救下也不是不可能。之后她们未防节外生枝或许便将宋公子一同带出了宫。而宋公子伤势渐好，便因某些缘由一直跟着她们……”
林忽岚想了想，虽然这个猜想中尚有许多不合理之处，但也并非全然不可能。广宁真人点点头，“这也不无可能。温太后此人身上秘密颇多，阿迟若是伤势渐好，只怕不肯轻易放弃这样一个机会。”
四人一边往小业山回去，一边商量着接下来的事。待温子瞻回房，广宁真人留下了两个徒弟。“既然已经知道了阿迟大致的行踪，寻找阿迟之事便交由你二人去办。掌门也会加派门下弟子一同寻找，为师要去一趟业山秘境。”
林忽岚听罢心下焦急，“师父！那秘境自存世便从未有人闯过，您不可只身前往！还是徒儿与您一道去吧！阿迟之事暂且交由师妹与温公子。”査宛儿赶忙点头，“师父！宛儿也不同意你独自前往！”
她转而对林忽岚道，“师兄，还是我陪师父一道去！你比我行事稳妥，寻找二师兄与捉拿温太后一事还需你布置！”
林忽岚还欲争辩，却听广宁真人道“此事你们不必争了为师已有决断。如今我们都不清楚业山派的情状，你们若是贸然随我同去只怕会打草惊蛇，既然温家会出现十二煞，指不定我们业山派也不甚稳妥，我独自前往不会教人轻易发现。”
査宛儿与林忽岚听罢知道无法再改变师父的决定只得听从指示，林忽岚为广宁真人奉上茶，“那师父您一定要保重。”査宛儿点点头，“师父……秘境中究竟有什么？”
“其实为师也不知晓……只是创立门派的祖师爷曾留下口信，若天降大祸，可去秘境寻找一线生机。”林忽岚幽幽道，“难道祖师爷早就算出世间当有此一劫？”广宁真人轻轻饮茶，没有回答。祖师爷当初为何留下秘境他不得而知，但既然有这样一个口信流传了几千年必然是有其道理的。
二徒服侍广宁真人歇下后便退出了卧房，査宛儿看着漫天星辰心中迷惘,走下长阶，“师兄，我已让月无异替我监视了父亲的行踪。”林忽岚微微一愣，“月兄已经知晓此事了？”
査宛儿目光闪了闪，“尚未，只是他对于我的事向来上心也并未多问什么。”林忽岚心中不疑有他，月无异确实对小师妹一片赤诚之心。“你是觉得…你父亲有什么不妥？”
査宛儿摇摇头，“我只是想知道最后一道神意究竟是如何说的，而他们又在计划着什么。可现如今的情况，我却不敢贸然与他对峙。”林忽岚点点头，“虽然温子瞻的话容易套，但毕竟仅是从他入手着实太过被动了。”
査宛儿看向林忽岚，想了片刻，“我父亲有一些很可疑的举动，他……”她有些迟疑，“将我从奉贤县就走的那位姑姑我如今已经能确定，她是我母族之人。”
“……”林忽岚有些吃惊。在査宛儿近二十年的人生中，马家人几乎从来没有出现过。
査宛儿心中疲累，“起初我也很是吃惊，并且我已经能够确定，她应当是我父亲派去搭救我的。”林忽岚有些摸不着头脑，“可……自你母亲难产死后査家应当与马家再无往来才对……马家已经销声匿迹很长时间了。”
査宛儿轻轻偏过脑袋讷讷发怔，“我母亲…还健在人世……”
“什么？！”林忽岚险些惊叫。
“我们离开曲阳村前姑姑便失踪了，当时我便觉得她去搭救我这事实不似巧合，是以我对她的身份很是在意。加之早前我便猜想过她是马家人，因此离开曲阳村时我便央了月无异替我去查她的底细。”
査宛儿顿了顿，顺着台阶坐下了身，“他顺着我给的线索去查了马家，却无意中找到了当初为我接生的稳婆。那稳婆说我母亲生产之时很顺利，而她出了月子不久便离开了査家。”
林忽岚震惊的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靠着査宛儿坐下，“宛儿，你母亲既然还活着，总能够找到她的。”
査宛儿眼里有些湿润，她侧过脸露出灿烂一笑，“师兄，你说她为何生了我又不要我？而査家…却以难产而亡来骗我…”林忽岚被这一笑刺痛，他拧着眉低叹，师妹虽然往日里洒脱又不羁，可他知道在她心里从未真的放下过这些事。
明明有父有母，却好似无父无母。他想起那日査宛儿所说曾经的占卜批文：有根似无根，我命非本命。
“小师妹，世上有些事或许当真深究不出个因由来。人心从来脆弱，当时当下的感受往往要左右自身的决断。你母亲定是也无奈过，后悔过的。”林忽岚淡淡说道。
査宛儿深吸一口气，默默看了很久的月亮。好一会儿过后她站起身，“我看不透，放不下，忘不掉。我定要找到她，将她带到父亲面前好好问一问他们，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
回到自己的卧房中，査宛儿觉得疲惫极了。她靠在窗台边的榻上歇了好一会儿才整理了心情，随后不慌不忙的掏出纸符联系月无异。月无异那边很快便有了回应，二人先是说了宋迟之事，他也应下尽快想办法上书梁帝严加把控银谷关。
“蛮蛮，今日早些时候我寻你是想与你说说国师大人之事。”
“我父亲那边有动静了？”
那头的月无异也正靠在窗边，他望着月亮没来由的想到，业山此时也能看见月亮吗？今夜月色如此美好。“我回京都时国师大人已经离京了，我调了他的文书来看，他此番出京并非执行公务。只怕是私下禀了陛下离开的。”
月无异等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才听见那边传来査宛儿的声音，“东南方。他是往东南方去了。”
月无异握着杯子的手搁浅了一瞬，随后想起宋迟之事。“你是说，他也寻那位姑姑后去了？”
査宛儿并不敢确定，“上一次他离京便是凉州尸瘟之前，那一次他定然是去见姑姑的，不然怎么会那样快的知会上她去救我？而这一次，姑姑与温太后在一处。我猜测他许是已经收到了姑姑的传信才离京的。”
月无异也仔细思考起来，他这回没有与使团一道赶路，而是带着一些亲兵快马加鞭的往京都赶，距离离开汴京不过月余，这样巧合的时间内国师却已经离开了，确实有些可疑。
“我会加派人手暗中往东南查的，你父亲走得急，若真是往温太后那处去了必然会留下踪迹。”月无异饮了口扶樨九里歌，心里很是想念査宛儿，“蛮蛮，如今事态好似越来越复杂了……”
査宛儿望着窗外的月色，心里却不复之前的迷惘，“不论事情如何复杂，我们定会查清楚的。”月无异点点头，“还有容器之事，我们需得尽快弄清楚容器究竟是什么意思。”査宛儿心中沉下一口气，“是啊。容器究竟是什么呢…”
月无异有些心疼査宛儿，她究竟有多久没有好好安生过了。从京都梦魇，到长风渊方尖碑，再到凉州尸瘟。从益州破阵，到齐宫杀阵再到最后一道神意。不过一年半光景，竟然已经经历了这样多的劫难。
多少次重伤缠身，多少次死里逃生。而将来呢，又还有多少难关在等着她。月无异忽觉自己这一年半仿佛多了许多叹息，时不我待，也许剩予她们的时间并不多了。“蛮蛮，待你找到阿迟便先行回京一趟罢。”
“京中可是出了何事？”査宛儿有些担心，如今需要烦忧的事情太多了，若是月无异这里再出些状况她真的有些力不从心。
月无异在她看不见的远方淡淡笑起来，“并未。只是…我有些贪心，亦有些自私。我总想着，即使他朝我便战死沙场，我也还是想要娶你。”
査宛儿微微呆了片刻，随即便脸红起来，许久没有做声。
“神官大人可是脸红了？”
耳边传来月无异的调笑声，査宛儿不自觉的摸了摸耳朵，心道这人怎么好似就在她跟前似的。“你才脸红！你全家都脸红！”月无异又哈哈大笑起来，“是是是，神官大人何等胸怀，怎会脸红呢，是本王脸红了。”
査宛儿娇嗔道，“你这人！哼，打我认识你我便说罢，你定是有着两张面孔！”月无异笑着又饮了一杯酒，“娘子知我如斯。”
“谁是你娘子！你这登徒子！”査宛儿笑着骂他，“京都我会回去的，不过下官可要再次提醒殿下，不是您要娶我，而是我要抢你回家做夫君！”月无异乐不可支，“那大人可莫要让本王等太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