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
陈帝忽将玉盏掷入寒潭,水面炸开青芒,一群鸥鹭惊飞四散。
陈帝脸色铁青,戟指崔逸忠,怒道:“放肆,给朕……退下!”
“陛下,臣无意冒犯……”
看到陈帝龙颜大怒,崔逸忠吓得双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刚开口就被打断,忙不迭的爬起身,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陈帝扶着汉白玉栏杆,胸口起伏,当初以十万斗乌金矿石与韩宗旺交易,换得西北的河套几镇,作为大陈帝国日后的战马储备基地,他是经过深思熟虑,斟酌再三做出的决定。
殊不知,韩宗旺这个老狐狸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弄到了纵剑门的锻造秘法,将十万乌金矿打造出了战力超强的五千玄甲军,这件事如同一根刺一样,深深扎在陈帝心里。
“陛下……”,童环察言观色,起身恭敬行礼道:“陛下若有不适……老臣也先告退?”
“爱卿宽坐……”,陈帝平复了一下心情,温言道:“乌金矿石一事,朕……早已派龙隐卫前去查探……朕是想起了其他事情……这个崔相,办事说话向来欠妥……朕对他,也是恨铁不成钢啊……”
“陛下息怒,凡事不可操之过急……”,童环捋着胡须,满脸堆笑道:“时间久了,宰辅大人自会明白陛下一片苦心。”
陈帝微微颔首,与童环又聊起边境布防,秋闱大考等事,君臣两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已到晌午。
“时辰不早了,爱卿且陪朕一起用膳。”
外面蝉鸣被纱帘滤成朦胧的絮语,陈帝解开玄色龙袍最上方的盘扣,任由山风裹挟着荷香掠过胸膛。
在赵德禄的指挥下,小太监们摆好桌案,宫娥端着托盘鱼贯而入,“莴苣三叠”、“蒜蓉蒸丝瓜”、“菱角芦笋烩”、“竹荪酿豆腐”、“水晶肴肉冻”……菜品精致且淡雅。
陈帝在铜盆中净过手,接过宫娥递上的雪白丝绢擦了擦,招呼童环一同入席,望着满桌菜肴,忽而转头道:“这午膳太过清淡,怕是不合太尉胃口,朕可是听说爱卿喜食蒸羊烩……德禄啊……去吩咐御膳房即刻做好。”
“遵旨!”赵德禄脚步还未移动,童环慌忙离席:“陛下……万万不可呀!”
“哦……爱卿不必多礼。”陈帝操起象牙箸夹起一片菱角放入口中。
“陛下向来克勤克俭,怎可因臣而废……”
童环俯身一揖,心头狂震,陛下竟然连自己饮食喜好都一清二楚,他不露声色,言辞恳切道:“今日臣在,陛下使御膳房烹羊做羹,此例若开,御膳房不知道臣何日再来,必然会日日以备,如此一来,奢靡渐涨,不但有损陛下清誉,而且劳民伤财,非臣之愿也……陛下天恩浩荡,臣感激涕零,但……万万不可如此啊!”
陈帝攸然动容,手中象牙箸啪嗒掉在桌上:“爱卿能如此想……真让朕感怀至深,满朝文武,唯有爱卿……时刻都为朕考虑,卿品行高洁,真乃朕之股肱也!”
“臣愧不敢当!”
童环俯身,头垂得更低,心想伴君如伴虎,我若摸不明白陛下您的喜好,怎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用过午膳,童环饮着一盏清茶,望着层峦叠嶂的远山,脸上不无忧虑道:“陛下……龙门行宫虽离京畿不远,但陛下心系天下安危,臣以为让五城兵马司多调派一些人马来,臣听说东扬国最近强寇频出,甚至连纵剑门也伤亡惨重……”
“此事朕已看过密报,是不知岛的人,终究是一群宵小之辈。”
陈帝侧卧竹榻,面前白玉瓷盘里摆着剖好的碧玉香瓜,一名妙龄宫娥用银簪剔去瓜籽,喂入陈帝口中。
“前朝大梁时,他们祸乱朝纲,如今又伺机而动,此前的西凉,如今的东扬,甚至我大陈帝国,都有他们的身影……”
童环摩挲着茶盏,蹙眉劝道:“这些人如同见不得光的老鼠,又如瘟疫一般,所到之处只会带来动荡与不安……陛下,不可不防啊……”
“爱卿不必多虑,朕自有安排……这些人游荡各地,其实一直在寻找神秘地图碎片的下落,这地图碎片拼凑完整究竟有何用途,朕也不太清楚……朕只知道,地图是从前朝大梁皇宫里传出来的,父皇曾得到一片,国师李行知也有一张碎片……”
陈帝指尖轻叩竹榻,潭水时而翻涌,五颜六色的锦鲤摇头摆尾探出水面觅食。
\"当年李国师曾擒获一人,据说是不知岛的关键人物,此人知晓地图最后一块碎片的下落,但无论如何,就是不肯吐露,国师无奈之下,只好将他囚禁在知行院,如今……”
话音戛然而止,陈帝忽然望向轩外那尊形似卧虎的太湖石。
山风卷着水雾掠过石面,青苔缝隙间似有幽光流转。
“陛下?”童环顺着视线望去,只见石上凝结的露水正诡异地逆流而上。
陈帝冷哼一声,轩榭亭台上陡然冒出几名护卫,身影乍现,寒刀出鞘似龙吟,化作九条流光扑向太湖石。
太湖石在流光中片片剥落,露出内里蜷缩的黑衣人,他手中攥着一张正在燃烧的符纸,瞬间化作雾气遁入瀑布。
“不知岛的影遁术?”
陈帝瞳孔骤缩,这群人阴魂不散,如影随形,望着水帘后的黑衣人在疾遁中化作一道银线,倏忽消逝不见,心中怒道下次定让你们有来无回。
…………
纵剑门云雾峰顶,东方剑收剑时,崖顶云海恰好被晨曦割裂成金红两色,他脚下躺着七具青铜傀儡,每具眉心皆有一点朱砂,那是\"见众生\"剑意留下的印记。
“东方师兄好厉害,看来领悟了剑意的众人里,还要数师兄最强!”
云缨捧着冰蚕丝帕迎上来,帕子迎风招展,上面绣着鸳鸯戏水图。
东方剑抚过开阳剑柄镶嵌的北海鲛珠,开阳剑是纵剑门北斗七星剑阵的主剑之一,这是叔叔在所有长老恳求下,才赏赐给自己的破境贺礼,虽然叔叔的冷漠与刻板让他有些怨气,但听到云缨的夸赞,东方剑还是忍不住扬起下巴,自得一笑。
崖下某座青瓦小院,屈永正在槐荫下临帖,笔锋勾折间竟带起细微剑鸣。
屈永搁下狼毫,砚中墨汁恰好见底,恩师鲁正清赠的紫竹笔杆在晨光中浮现出厚重包浆,院角的青铜剑微微震颤,剑身映出他方才写的“永”字,最后一捺如剑出鞘。
他闭目回味剑窟那九幅石刻,无尽剑招无数念头纷沓至来,神识海突然微微刺痛,眉心那柄小剑不再热烫,随着冷意隐凝在经脉里。
屈永睁开双目,缓缓吐息,动手将写废的宣纸折成纸鹤,鹤翼沾染的墨香突然凝成剑气,载着纸鹤飘向天际。
这是半日前领悟的\"墨渡\"之术,恩师鲁正清若在,多半要笑他书生习剑气,不伦不类。
屈永笑着挠了挠头,开始研磨新墨,松烟混着剑窟寒潭水在砚中泛起星芒,一张宜喜宜嗔的脸庞,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
“屈师弟整日闭门不出,原来是在练字啊,看不出……师弟写字,原来……也这般好看。”
云缨眨着眼睛,笑意盈盈,走到近前。
“闲来无事,信手涂鸦,让云师姐见笑了。”
被女子如此近距离地盯着,鼻端嗅到少女特有的清香,屈永不禁有些面红,有些窘迫。
“师弟性情淡泊,可能还不知道,宗门这些日子发生了许多大事……”
云缨看屈永不为所动,继续道:“东方剑在剑窟也领悟了剑意,修为境界突飞猛进,而且……在几位长老的帮助下,他遍阅剑经心得,最终悟出剑法三见,一见众生,二见天地,三见自己,就连彭老祖,据说也对他的这套剑法赞不绝口呢。”
“哦?听名字倒似与佛宗一派颇有渊源……”
屈永终于开口,语气真挚道:“下次师姐见到东方师兄,替我恭喜他。”
云缨脸上的表情有些异样,望向屈永的眼神充满关切:“东方师兄性子孤傲,在宗门向来说一不二,跋扈惯了……你得到了剑窟传承,也是第一个悟出剑意的,他认为你抢了他的风头……说要找机会挑战你,你可千万要小心!”
“谢谢师姐提醒,我不会和他打的。”屈永脸上看不到一丝情绪波动,语气平淡。
“东方师兄还得到了古剑开阳剑,到处找人印证他的三见剑法,打败了宗门许多师兄弟,他现在把你视作最强对手,一定会想方设法逼你出手……屈师弟,你有把握赢他吗?”
屈永摇摇头,望着头顶枝叶繁茂的槐荫,平静道:“谢师姐关心,我也没有把握……不过,剑无高下,道有殊途!”
“屈师弟,你多保重!”
云缨咬了咬唇,神色复杂的转过身,剑窟悟剑,许多人都感悟到剑意,然而她连一丝一毫也未感悟到,难道说……自己的身份,被剑意察觉到了吗?
云缨离开后,屈永的小院静得出奇,他铺开泛黄的《论语》竹简,指尖蘸着晨露在竹简上临摹,当指腹在“克己复礼为仁”七个字落定时,神识海突然剑意涌动。
他闭目凝神,用心揣摩,只觉数十柄断剑组成剑阵,在识海中自动排列成“仁”字。
“原来真正的剑意不在杀戮......\",屈永眸中闪过精芒,紫竹狼毫突然化作剑锋,刺入案头镇纸,青玉镇纸应声炸裂,墨汁在空中凝成百丈剑影——那竟是《论语》中各字体玄妙组合成的\"弦歌剑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