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个园子到底太大，又是缠着足的缘故，走了这么一阵子，李惠娘就已经累得不行，双脚隐隐作痛，她身边的丫鬟已经预料到这种情况，连忙上前搀扶。
见此，奶娘眉心一跳，连忙向一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丫鬟是专门调教过的，当即会意，也上前扶起了自家小姐的手。
孙静姝并没有怎么觉得累，特制的鞋子赵氏让专门的人调整过，并不怎么累脚。
但是好在之前赵氏有让专门的人给她讲过类似的事项，虽然不知道原因，却也并没有拒绝。
只是看着一边气喘吁吁，脸色有些不太好看的表姐，十分担忧：“惠姐姐？”
“只是走的路多了点，已经习惯了。”李惠娘摇了摇头，表示无碍，旋即又关切的看着自家表妹，“姝姝你怎么样了？是我昏了头了，咱们去亭子那边休息一会儿吧？”
孙静姝乖巧的点点头，姐妹两个在丫鬟的搀扶下移步到了亭子里面。
亭子里已经摆上了糕点热茶。
“姝姝尝尝这个豌豆黄，这是家里的厨娘改良了做出来的，和别的不同。”李惠娘细心的招呼着小表妹。
“谢谢惠姐姐。”豌豆黄入口，确实比平时吃的那些更细腻香软，孙静姝吃得很开心，她现在正是换牙的年纪，赵氏管得严，轻易不让吃甜的东西。
所以说，出门做客真是太好了^O^
“姝姝换牙呢，咱们就吃三块好不好？”看着表妹吃得腮帮子鼓囊囊的样子，李惠娘眼睛里面满是笑意，但还是商量道。
小姑娘正美滋滋的去拿第三块，却听到这么一个噩耗，不由苦了脸：“好吧。”
她向来是很乖巧的，面对大人禁止做的事情，也从不卖乖耍赖，虽然很想再吃一块，却还是可怜兮兮的同意了。
李惠娘被表妹这么个小模样可爱到了，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又夹了一块糕点，放到她面前的小碟子里面：“好了，看我们姝姝这么乖，奖励你再吃一块。”
孙静姝眼睛刷一下，重新亮了起来，声音甜了不止一个度：“表姐最好啦！”
“吃吧。”表妹太可爱怎么办？
揉了揉她的头，李惠娘怕自己再心软，干脆让人把糕点撤了下去。
又获得了一块糕点的孙静姝才不关心这个，以一种万分珍重的心情，小心翼翼的把它夹了起来……
“咕噜咕噜……”
“唔？”姐妹两个同时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吸引，桌子下面有东西？
这个声音像是……有人肚子饿了？
孙静姝看了看自家表姐，李惠娘点点头，姐妹二人同时掀开桌布——桌子下面是一张脸上残留着泪痕的小花脸。
“三妹妹？”李惠娘万分惊讶，连忙把桌子下面的小姑娘拉出来，“你怎么会在这——怎么回事？！”
话说到一半，两个人就被小姑娘脚上洇出来的血迹给吓到了。
但话刚说完，李惠娘就反应过来：“你跑出来了？刘姨娘不知道？”
看到一向待她很好的大姐姐，本来已经哭的差不多的小姑娘再一次成了泪人：“莹莹的脚好疼……姨娘她坏，她坏！呜呜呜，大姐姐，莹莹好疼……莹莹不要缠足，莹莹不要缠足……”
李惠娘已经全然明白过来，她叹了口气，这个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连忙把小姑娘放在了凳子上，小心翼翼的脱了她的罗袜。
白色的布带已经被鲜血染红了，看到这，李惠娘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也不敢再继续触碰，看向一边的丫鬟嬷嬷，冷声下令：“快把三妹妹送回刘姨娘处，再把马嬷嬷请过去。”
“惠姐姐？”一直站在一边旁观，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的孙静姝小脸发白，缠足……？
她其实是个聪明的小姑娘，表姐为什么走一小段路就喊累？为什么她要穿那种特制的鞋？甚至为什么母亲不让她出门？
在这一刻，孙静姝似乎都明白了过来。
李惠娘这才注意到表妹的异常，以为是她被刚才的事吓到，连忙安慰：“已经没事了，姝姝不用担心，马嬷嬷是我们府上裹脚最有经验的人，经了她的手的姑娘，个个都有一双三寸金莲，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没什么……影响吗？
可是她的脚流血了啊。
孙静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只觉得平日里可亲可爱的表姐，突然变得无比陌生。
为什么刚刚那个小妹妹已经变成了那样，流了那么多血，大家关心的却不是疼不疼？
而是……会不会影响裹足的效果？
听表姐的意思，等那个妹妹回去之后，她的脚还是要被绑起来，像这样被掰断骨头，血肉模糊的被一个布条死死的缠住……
可是她明明说的是，她好疼啊！
可是孙静姝又突然想到表姐，是不是，是不是表姐的脚也经历过这些？所以表姐刚才走了那么一段路，就脸色发白？所以母亲和姨母甚至是祖母她们平时走路的时候都需要有人搀扶？
孙静姝突然想明白了所有的一切。
想明白了，为什么有时候母亲和祖母看着他的眼神会是那样的复杂和纠结；为什么五岁之后母亲就再也不让她出门、再也不让她见外人；为什么身边的嬷嬷和丫鬟们总是不厌其烦的说着一些奇怪的规矩……
可是她唯独想不明白的是，女子，一定要裹足吗？
“说什么傻话呢？你看咱们大家子的闺秀，有哪个没有一双金莲的？那么大的一双脚，哪里有咱们这样美观？咱们女孩子，如果不裹足的话，不止亲事难找，就是传出去，也会被质疑家里的教养，那连累的是一家人的名声……”原来不知不觉中，孙静姝已经把问题给说了出来，李惠娘被小表妹话语中浓烈的情绪给惊得怔了一下，想到什么，眼神闪过一丝痛色，才笑着回答。
好看吗？
想着刚才惊鸿一瞥看到的形状，孙静姝突然失去了言语，只为了好看？
可是被裹成那样的形状，走几步路就痛的钻心，从此再也不能肆意奔跑……
这样真的值得吗？
从李家回去之后，孙静姝大病了一场。
这场大病之后，赵氏发现，幼时的经历影响，女儿原本比同龄的孩子更加成熟稳重，而如今，那剩下的几分稚气和天真也已经完全褪去，有时你看着她的眼神的时候，会完全忘记这还只是个八岁的孩子。
赵氏一时只觉得心痛难当，忍不住再一次怀疑，当时的那个选择，对于女儿来说，真的是对的吗？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