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时,清晨灰暗的天际泛起一抹橘黄色的光芒,渐渐驱散了夜色。
无需督促,众多弓箭手自发聚集到操练之所,也不顾地上露水,三三两两汇集坐在地上,每个人都在看着刘然,等待鼓声响起。
刘然也盘腿坐下,看着手下士卒,他们蓬头垢面,衣衫布满污渍,有泥巴亦有汗水的痕迹,身上散发着浓厚的酸臭,但眼里少了一丝麻木。
这是一群身处底层的人,想要的不多,但得到的很少,只要给予少许一些东西,就能令他们卖命,他们也自认卑贱,命如草荠,分毫不值,不把自己生命看在眼里,以至破贼时,也不把贼人当成人,而是一个个功勋,生命在他们眼里无任何色彩,唯有灰暗。
但就是这么一群人,却将阶级法刻入骨子里,面对将领鞭挞而不敢有何怨念,唯有哀嚎、陪笑。
都说陕西沿路,民风彪悍,但以刘然看来,并非是民风彪悍,实为不得而已,西夏党项起兵,陕西沿路便战火不断,众人视为仁慈之主的仁宗皇帝,与契丹议和无战事。
河东诸路老卒,潸然泪下四十年不知兵,却不知陕西沿路,在仁宗皇帝时,为逃战事、劳役之苦,四口之家投井、自杀者有数十万。
百年以来,或天灾、或人祸,令生在陕西诸路的百姓,在夹缝中求生,不得不民风彪悍。
刘然见众人都看着自己,笑了笑道:“闲着无事,我等且一同背诵军法。”
话声落地,随着刘然起头,众人也一同在清晨操着秦腔背诵起军法,不知是不是昨日互相倾诉之缘故,弓箭手们在背诵军法时,彼此间产生一种同袍之情。
听着弓箭手的背诵,刘然再度露出笑容,经过恩威并施的手段,这些不识大字的士卒,也能够背上数条军法了。
或在这无战时,背诵军法之用,无法察觉,若是相战时,经过军法的潜移默化,众人也会知晓战场时该做何事。
而这才是军与贼的区别,然而据刘然所知,宋军大多在战场上,唯有都头或知少许情况,其余底层士卒,只有凭本能行事,这也是为何宋军大战,极其一败涂地的缘故。
只需上头稍有差错,底层便如同无头苍蝇,被溃军所裹挟,而后产生连锁反应,大军的溃败。
随着鼓声从山腰传来,弓箭手那秦腔才被打断,刘然起身,众人也齐齐起身,其动作已达一致,虽五十人亦如一人般行云流水。
刘然看着众人,诸多弓箭手也等待他的号令,刘然神情严肃道:“尔等其中老卒经验颇为丰富,刘然难及,而我对新卒有一言,我等操练为之万众一心,古语有言,一根筷子易折,十根筷子难折,更何况我等五十根筷子,而今我等五十人,若是在战场齐心,便如同五十根筷子,谁来都难轻易折断,若是无法齐心力往一处使,那就是一根筷子,谁都可轻易折断。”
说罢,便带着众人朝山腰而去。
踏着清晨露水的地面,五十人齐刷刷的奔赴,五十人的步伐,极为整齐。
除却刘然这一队外,其余弓箭手也在行动,在沿途狭小山道上,几队弓箭正因先后而争执,以至堵在路中,乱作一团,令后来者难以上去。
其中一队的军使正是吕和,昔日与刘然一同作为斥候的弓箭手,此刻他正与另一队军使大声谩骂。
“吕和,你带队滚下来,让老子先上,”那名带队的军使,嚣张道:“你们让了,老子也能对你们队手下留情,免得在演练,哭爹喊娘不好看。”
见两队相堵,刘然叹了口气,鼓声作响,队伍才可登山,但因如此,各队皆一同出发,难免在道中相遇,而军中本就是弱肉强食,更注名声,若是退让,便就代表自身胆怯,一人还好,全队五十人,谁能甘愿背上怯懦名声。
以至军使,更是如此,倘若背上怯懦名声,又如何带队。
更加今日演练之事,退一步,士气何存,队伍颜面何在。
被那人如此说,吕和顿时怒上心头,武人本性暴,吕和也是如此,被人蹬鼻子上脸,霎那间整支队伍都拿着手中演练的木刀,骂骂咧咧的反驳,一时间吵闹声不绝于耳。
在众人吵闹间,就要在此大打出手时,刘然站了出来,朝前走了过去,拉住了一名怒气冲冲的弓箭手。
“你他娘的,谁呀,也敢管我们队的.....”被人在后方拉住,那名弓箭手顿时转身谩骂,但抬头一看,发现正是刘然,谩骂的声霎时间卡在喉咙中,支支吾吾道:“刘....刘然。”
刘然没管他,径直道:“让开。”
而后便一一拉开人群,每被拉开一人,就会有人谩骂,但看着刘然的容貌,那谩骂声又再度卡在喉咙里,以至吕和那一堆的吵闹声,小了许多,这让吕和脸色极为难看,也让另一队更觉气势占上风,骂的更凶了。
刘然一直走到吕和身旁,这才让他知晓为何自己队伍声音变得如此小。
“刘..刘然?”看见刘然到来,吕和一时间露出欢喜神色,随后又道:“你且站在一旁,看我教训那撮鸟,等我胜了,让你先走。”
而令一队的军使,赫然是王当他也见到刘然,他也摆手道:“刘二郎,你先等着,老子让这撮鸟知道厉害,然后你跟我一起走。”
刘然无奈笑了笑,这两人都是他的老相识了,遂拱手道:“二位哥哥,我等一直堵在这,也不是个事,若是耽误了演练时辰,都讨不了好,哥哥,不如给我几分面子。”
若是前些日子,他们定然嗤笑刘然不知死活,也敢让他们给几分面子,但此刻二人却点了点头道:“好,刘然,我就给你一个面子。”
刘然笑了笑道:“二位哥哥,我等三人皆军使,不如以抽签代替,来分先后,以抽签决定,纵使在后,也是运气不佳,并非怕了彼此,”
听到刘然的话,二人也对这法子,极为赞同,就算输了,也不是怕了,这说到他们的心坎,王当先抢道:“刘二郎,便以你的法子。”
而后刘然拿起路上三根树枝,折了一段,道:“二位哥哥先抽。”
王当和吕和各自怒目而视,从刘然手中快速拿了一根树枝。
山腰校场,鼓声作响。
辛兴宗还到来,郑科与许涛则早就在此等候,高台之上三张椅子,他二人坐在中间两侧。
郑科虎目灼灼,盯着许涛一阵看,许涛也不甘示弱,二人在士卒还没到,就弥漫着硝烟的气息。
过了良久,许涛才朗声一笑道:“郑科,庆州军的名声,老子也有耳闻,那种相公更是如雷贯耳,你手中士卒,多是庆州军旧卒,怕是厉害的紧。”
郑科嗤笑道:“许涛,你他娘的想说甚,就快说,你一个丘八,看了几本书就不是丘八了?学那文人文绉绉的,也不看你配不配。”
许涛闻言也不恼,笑道:“这些时日,老子听了不少那刘然的传闻,你手下这人倒是不错,不如来赌一把?”
郑科虽嗜赌,但涉及刘然却令他眉头一皱道:“你想赌甚?”
“就赌刘然能在演武,名列第几如何?”许涛笑了笑,他长的五大三粗,自认这笑容颇有儒将色彩,却不知在郑科眼里就是东施效鼙,骨子里的丘八也想猪鼻子插大葱,装象。
郑科道:“你这厮,赌多少?”
“五百贯,如何?”许涛朝校场外望去,那齐整的步伐声已传到此处,他倒是想看看,这第一登顶的是何人所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