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龙凌云并不是一个正面人物,但还是想把她的一生写出来,给她一个完整的人物线吧)
龙家家主带回来一个武魂为白狐的女人。
女人天赋异禀,秀美无双,自有一股不肯屈折的韧劲,在崇尚实力的星罗城引起一番好大的风潮。
正值疆域安定,龙家家主承恩留任皇城。不出两三载,这位夫人诞下一女,女儿康健,夫人自己却没能熬过鬼门关,三两刻间撒手人寰。
龙家家主为爱女起名,龙凌云。
六载年月,瞬息而已。
当背生双翼、通体雪白的狐龙发出独属于她的龙吟,龙兴城上至皇帝、下至平民,任谁都知道龙家出了个毓秀非凡的天才。
先天满魂力,这是连龙家长子都不曾拥有的天赋。
王公贵族们既眼热,又庆幸。他们眼热龙凌云的天赋,又庆幸龙凌云是个女人,大概率不会继任龙家家主之位,不会对他们产生太大威胁。
时光飞逝,龙凌云也一日日成长起来。少女日益精进的不仅有魂力,还有外貌。当十余岁的少女随父亲出现在宫廷宴会上,众人惊讶地发现,她的容貌与天赋一样,俱都出类拔萃。
少女正值豆蔻年华,既有母亲白狐一般的纯净秀美,又继承了父亲威严强势的龙威。
出身武将世家,龙凌云自幼耳濡目染,端的是一身正气,身如青松。她行为举止不卑不亢,五官端正大气,偏偏眉眼间又瞧得出几分如她母亲般的冷艳。
在外雍容大气实力超群,在内柔情媚眼举止销魂。
这是绝大部分权贵心照不宣的想法。
只是宴会上远远地望了一眼,落在那些男儿口中便好似天定的姻缘。少女尚不及十五,前来说亲牵媒者几乎要将龙家的门槛踏破。
龙凌云成了龙兴城炙手可热的人物,每每提及婚嫁,她的名字必然在列。而她先天满魂力的天赋,也成了孕育子嗣的优势。
一个先天满魂力的绝世美人,就连星罗皇帝也起了心思。
众人皆未想到,随着狐龙腕骨一翻,钗环落地,年方十五的少女怀揣凌云壮志,提剑上马,就此戍守边疆二十载。
无论是亲赴边境求亲的贵族子弟,还是大胆示爱的边境同袍,甚至是龙椅上那位帝王,都未能叫狐龙有一分动摇。
她坚信自己会以手中之剑守护帝国边境,不让寸土,杀死每一个入侵的敌人,保护好帝国的子民。
……
人心是不可直视之物,帝王之心更是无法揣摩。随着龙家九子先后奔赴边疆,日益壮大的龙家军为他们引来了杀身之祸。
龙腾万里,立川凌云。
掌握实权的武将无疑是最容易引起皇帝忌惮的存在,随着一封密报传进皇宫,龙家三子恍然发现,他们竟然犯下了叛军之罪。
然而证据确凿,陛下亲自下令问斩,事无转圜。
三子殉国,三子叛军,一句“先后殒命”,龙家九子便只剩下了龙立川、龙凌云、龙狩月。
边关二十载,龙凌云从未学会低头。她得知检举者的身份后,毅然决然走向与后宫相反的方向,屠了所谓的“检举者”满门。
没错,龙凌云从皇帝口中得知了检举者的身份——另一个以军功传世的世家。
什么喜爱,什么恩宠……那一刻,龙凌云清晰地意识到,她不过是皇帝眼中的一把刀。
龙凌云清楚一切都是皇帝的设计,但她还是去了。
三个弟弟妹妹无辜身亡,仇恨驱使她大开杀戒。她杀不了皇帝,只能杀死检举者,屈辱又懦弱地复仇。
因为残存的龙家军还得活。
一箭双雕,两处威胁都被铲除,皇帝龙颜大悦,放任龙凌云逃离。
自此,星罗城龙家覆灭,龙兴城外却建起一座龙骨寨。
上有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有龙兴城主包庇,龙凌云与兄长、小妹一起,做起了逍遥自在的山匪。
他们劫富,却不一定济贫,转而走上一条活人祭祀的不归路,以纪念亡魂的名义,发泄自己的怨恨。
白色衣袍褪下,衣衫彻底化为黑色,狐龙的羽翼再也不会为百姓遮风避雨。
恶人也好,善人也罢,最可悲的是,清醒地看着自己堕落。
一边谴责自己,一边麻痹自己。
比起兄长的侥幸心理,龙凌云自始至终都清楚,终有一日她会成为十五岁那年最厌恶的人,而后会有人伸张正义,来了结自己。
……
龙骨寨经常劫回一些男女老少,一部分用于祭祀,一部分用于填充寨中的劳力。
龙凌云有时也会从水牢里捞出一些人,但她只救女人,有韧性、有野心、想要挣扎求生的少女。
也是十五岁那年的她自己。
“你们还小,不懂情爱,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如果遇到寨主,愿意便去,不愿意就躲到我房里。”
人不可能放走,龙凌云把女孩们留在了身边,偶尔会带她们去龙兴城里玩。
譬如那日,那天傍晚。
龙凌云坐在街边二楼的雅间里,不经意地回眸,她注意到一抹金红色。
那是少有的,能让人用“生机勃勃”形容的身影。
龙凌云盯着那道身影看了许久,久到女孩们都注意到她的目光。
“您要把她带回去吗?”
“不用。”龙凌云的目光有些移不开,但她还是否决了把人带回去的提议,“那个女孩一看就是被家里养的很好,不需要把人带回去。”
然而自从那日起,龙凌云开始辗转反侧。
那张扬明媚、肆意鲜活的身影,那仿若故人的身影,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一连多日彻夜难眠,龙凌云想的不仅是那个金红色身影,也是当年的自己。
她有预感,这个人,是来了结她的。
果然,不久之后,龙狩月抓回一个哑女,而哑女,恰好与那个小家伙有关系。
明明自己是个魂王,却把魂帝护在身后,龙凌云不知该说对方无知无畏,还是该说对方赤诚仗义,亦或者该说是少年意气。
龙凌云和对方开了个玩笑,让小家伙一换一。
小家伙竟然答应了。
真是有趣。
更有趣的是,她还认得狐龙。
哦对了,小家伙叫南离。南离说了什么,龙凌云已经无心去听,短短两面,南离让她明白了权贵的乐趣。
她想磨平对方的脊骨,又怕对方真的失去了骨气。
她曾经最厌恶的人,最厌恶的恶趣味,竟然变成一粒欲望的种子,在腐烂中生根发芽。
哑女被人带走,小家伙明显在等什么人来。龙凌云想着,临死之前放纵一次,也不算枉此一生,谁知小家伙非但不躲,还一上来就揭了她的老底。
“你原本不是这个样子,你应当是边关的将领。发生了什么,让你变成现在这样?”
精神力碰撞的刹那,南离从这个人身上感受到了一些熟悉的东西,是杀戮与守护,所以有此一问。
“我无法替受害者原谅你,但我也不是星罗帝国的人,没有资格审判你。就此收手,否则,失去耐心后,我不保证自己会不会大开杀戒。”
南离化形后虽然还没有真正杀过人,但作为魂兽的时候,她并不是一只善良的兽。
魂兽之间信奉弱肉强食,在二十万载岁月中,她杀过不少别族魂兽,不论什么原因,有什么不得已的缘由,她也曾是魂兽中的刽子手,这是事实。
以魂兽的眼光看待,虽然对方杀了同类,但南离并没有觉得自己比对方道德高尚。她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如果利益不牵扯到她,她并不会管龙骨寨的事。
特意跑这一趟,只是为了寻找三娘和小十罢了。
“大开杀戒?小家伙,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龙凌云笑了。
南离也露出笑容,带着杀意的笑,“我想杀了你,可我找不到我要找的人,你说怎么办?”
怎么办?龙凌云是故意不告诉对方人在哪里,不这么做,她怎么把人留下?
人啊,是贪心的。
在对方问自己经历了什么的时候,龙凌云突然没那么想死了。
她想让小家伙留下来陪自己,她想把这旺盛的生命力拉下来,和自己一起陷入淤泥里。
活了三十多年,竟然被一个十来岁的小家伙掰弯了,真他大爷的丢人。
龙凌云自嘲地笑了。
让龙凌云没想到的是,南离还有个姐姐,而南离的姐姐,竟然也让她看见了自己。
南离是过去的自己,南离的姐姐,是现在的自己。
看见东昀的那一眼,龙凌云调侃了一句“冰火两重天”,但心底升起的慌张让她明白:有这个人在,南离,她动不了。
龙凌云败给了两姐妹的武魂融合技,她本想就此赴死,可是龙狩月害怕,小妹不想死。
龙凌云想着,先把小妹安顿好,若是以后又遇上南离,那也是她的命。她带着龙狩月,从地下暗河逃离,临走时还坏心眼地卷走了南离。
南离抱着一个更小的姑娘,没有阻拦,却在她心里打上了印记。
……
弱者到哪里都是送死的份。
客栈中,两方人马突然火拼,龙狩月修为低下,却遇上了亡命之徒,成为对方刀下的亡魂。
龙凌云外出归来,等待她的只有小妹冰凉的尸骨,最后一个亲人的尸骨。
狐龙向来睚眦必报,龙凌云一路追杀仇人,追到了杀戮之都。
杀戮之都是个易进难出的地方,但她发现,这里很适合自己,很适合自己这种恶人。于是,她走进了地狱杀戮场,人称,白睚眦。
世上的事情似乎冥冥之中早有注定,几个月后,龙凌云再一次遇到了南离。
正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这一劫终究躲不过去,她终究是,心甘情愿地栽在南离手里。
“南离,看见你的第一眼我便有预感,这一生怕是走到了尽头。在龙骨寨的每一日,我都在等,等了结我的那个人。”
我也曾征战沙场,与数万手足兄弟,视身后百姓如我骨肉至亲。
我也曾纵横江河山川之上,心有凌云志,不让寸土势要山河安在。
我视为手足之人,杀了我的手足。
我只是上位者手里的工具,权贵眼中的玩物。
权贵子弟爱我皮囊,视我如玩物。我从军二十载,到头来,仍然是皇帝眼中的玩物。
南离,站到权利的顶峰,才能拥有自由。
“我是个坏人,是个该死的人。”
……
南离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爱上自己,东昀明白。
东昀明白,龙凌云爱的不是南离,她爱的,是跌入地狱前,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
只不过恰好,十几岁的南离,像极了十五岁那年拒婚从军的少女。
“少年与爱永不老,我也曾年少。”
……
龙凌云和东昀很像,但她没有东昀幸运。
“东昀,我很羡慕你,有一个这样好的妹妹,能把人从阴暗里拉出来。”
“我总是少一分幸运,如果能早几年遇见南离,遇见你们,很多事情都会变得不一样。”
她也曾幻想,如果能有人在她彻底跌入地狱之前,拉她一把,或许到最后就不是这个结局。
但这世上没有如果,她自己清楚地知道,既然自己在有机会重新开始的时候,选择了一条不归路,做下了恶事,就要自己承担后果。
这一生,终是阴差阳错。
……
龙凌云这一生,似乎是个阴差阳错的悲剧,然而何为阴差,何为阳错?
难道怪她是个女人,怪她是个美人,还是怪她没有嫁人?
是要她嫁了人,好叫皇帝一并灭了两族,还是要她入了宫去,嫁给至少年长她十多岁的皇帝,好保住龙家一点血脉不至于被连根拔起?
美色大不过权力,军功大不过皇权。
从一开始,从她生在以军功传世的龙家开始,她的一生就注定是悲剧。
龙凌云以为自己离开皇城就能摆脱命运,但其实从始至终,她都没有逃离皇帝的监视。
帝国境内皆为王土,只要她留在星罗帝国,就不可能摆脱皇帝的眼线。
放任她建立龙骨寨,放任活人祭祀,放任戴希昀脱离队伍,为的不过是锻炼假死归来的二皇子。
龙凌云说得没错,站到权利的顶峰才能拥有自由。她没有站到顶峰,所以从没有摆脱自己是个工具的命运。
不是管她是什么样的人,不管她是男是女,都注定在皇帝的忌惮和怀疑下,随龙家一同覆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