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捉到守灵人眼底的黯然，江夏心有所触，比剑灵还久，那便是至少一亿年了，这是一个极其漫长的数字。
凡者一生，均寿八九十，灵者一生，一不过三五百载，亿年，那将是多少人的一生。
“前辈有出去过吗？”
“没有。”
“一直待在这里，会很枯燥吧。”
“时间于我而言，早已经没了定义，百年如一小憩，千年如一打盹，万年也不过是一梦罢了，不碍事，习惯了。”
他始终很平静，与江夏做着交谈，他口中说出的话，总是会定义江夏对于世界的认知。
时间也好，意义也罢，又或者生命，眼前的守灵人有着属于他的理解和诠释，这与江夏所认为的却并不相同。
江夏想起了之前老者在石碑前与剑灵说过的话，告别中，他明确的提及过，让剑灵替他去看一看那外面的世界。
所以老者是想出去的，至少他对于外界应该是向往的，也许是没了话，所以江夏便问了一句。
“有想过离开这个地方吗，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老者摇了摇头，嘴角的慈祥切换，染上了一抹无奈的酸楚。
“纵横四海，遨游星河，又有何人不向往呢，可惜，出不去了，也看腻了。”
江夏不解，“为何？前辈这么强，为何出不去，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守灵人看向四周的石碑，神色恍然，“我虽是守灵人，可是和等在这里的灵却也并没有什么区别，他们为了心中的执念而等，我亦是一样，都是可怜人罢了，区别只是在于，他们也许能等到自己的有缘人，而我的有缘人却早已逝去。”
沧桑的话音继续，演绎的是一曲多愁善感，配上这黑色的坟海，这旷野的风，渲染的更加深沉。
“前辈的执念，是什么呢？”
“一个承诺。”
江夏怔了怔，又是承诺，剑灵守亿年，为的是一个承诺，眼前的守灵人为的也是一个承诺。
一等就是亿年啊，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属于承诺的重量，原来可以这么重，为了一个承诺，苦等此地，不再离开，这何尝不是一个执念呢。
“一个承诺，等一亿年，值得吗？”
江夏的话音本不大，被那风一吹也就散了，可是守灵人何许人也，自然听了个真切。
只见他嘴角微扬，倾起一抹坦然，意味深长的说道；
“大丈夫立于天地间，何故无信乎，老夫习的是剑，古有云，剑者一诺，千金之重，莫说是亿年，便是这海枯石烂，这宇宙生灭，说过的话， 许过的诺，亦不敢忘，也绝不能忘。”
“只愿一个坦坦荡荡，求一个问心无愧，又何来的值与不值。”
这段话音不响，却足以轰鸣，这段话不长，却是让人回味无穷。
剑者一诺，千金之重，一生所求，不过四字，问心无愧。
这一份气度在此刻，震撼着江夏的内心，不知道为何，他在想，自己若是也能做这样的人，那样是不是会很帅呢。
答案不知道，他想，可是他不确定，自己能否做到。
他想知道守灵人的故事，更多的故事，和那个他的故事，他想知道，他们之间的承诺，也想知道他们曾经的过往。
那是一种怎么样的精彩，才能让他这一生，都愿趋之若鹜。
“好了，就到这吧。”
守灵人突然止步，看向了身侧的江夏。
江夏的思绪收回，不解的抬头，环顾四周，不知不觉，他们已经穿过了那片石碑海，走到了一座小山坡上。
站在山坡顶，风徐徐而来，舞动着二人的头发缭乱发狂，却是心旷神怡，让人平静。
“前辈——”江夏唤了一声。
守灵人手指指向前方，那山坡之下，又一次开口，也打断了江夏要说的话。
“一直往前走，从那里就可以回到你来时的地方，来日方长，我便不送你了。”
江夏望着前方，旷野之下，天地宛若在此处相接，浑然一体。
江夏心里清楚，是时候该离开了，当然也是时候该告别了。
即便他的心中还有很多的话想问老者，还想听他更多的故事。
可是这一切真的该结束了，这场灵渊之行，也是时候，画一个句号了。
苍茫的天幕中，空空如也，无日，无月，无星，无云。
碧野之下，却是草长莺飞，有花，有风，还有人。
一老一少伫立在山头之上，遥望远方，没有人开口说话，老者不曾回头而去，江夏也未曾迈步远行。
相处一日未至，二人却相谈甚欢，也算投缘，亦算有缘，可是离别，本就是猝不及防。
老者在等，在等江夏的一句“后会有期”。
江夏在等，在等守灵人的一句“一路顺风”。
他们于彼此而言，从陌路人到如今，已经有了不一样的定义，这种关系，介于朋友之间，也介于长幼之畔。
这是一场很寻常的别离，却又因为这是灵界，而变得不寻常，走了不是山水一程，走了便是天各一方，阴阳永隔。
再见已是不知何年。
没有落日余晖夕阳的愁，也没有古道长亭芳草萋的忧，有的只是一阵风突起，掠过二人，带来了一道远方的凉意。
老者摸着胡须，依旧眯着眼，声音随之响起，打破了彼此间的平静。
“起风了，上路吧。”
江夏肃穆的点了点头，“恩，走了。”
他迈出了步伐，向前数步，却又止步，转身，对着老者深深一拜。
“从今日起，我亦习剑，亦是剑者。”
老者怔了怔，眼底有些茫然。
\"我的意思是，剑者之诺，千金之重，我为剑者，我的承诺亦如前辈，海可枯，山可倾，答应前辈的事，此生不弃。\"
老者恍然大悟，神色交替变化，他从江夏的眼中，看到了固澈，那是属于剑者的眼神，只有剑者才有的眼神，而这也是江夏给与他的承诺。
江夏的话，他信。
他内敛慈祥，变得肃穆庄严，双袖一荡，青衫猎猎，与那江夏作揖送别。
“那老夫便助小友此去一生，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刀剑之刃，不曲不折，如箭羽之锋，万里鹏程。”
江夏同样一拜，“后会有期，珍重。”
互相一拜，江夏转身走下山坡，走过荒野，走进茫茫天幕，渐行渐远，一去不回。
江夏还是走了，带着一红一混沌，双灵离开了这片天地。
望着他的背影渐渐缩小如一黑点，守灵人抚着胡须，笑容似那春风，却又胜过那春风。
“真像老夫年轻的时候啊，还会再见的，那时候，你是否真的能如启示录中预言一般，惊艳万族呢，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哈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