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什么那么看着我?”
通往医疗区域的走廊上,我碰巧撞见了西泽,后者在迎面走来时,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
……他为什么总是能从我的视线中品出不存在的信息??
我指尖一抖,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掐那张软乎乎又招人烦的脸颊。
虽然这家伙平日里就像只喜怒无常的小动物一样,可今天也太凶了!明明他自己的视线更有攻击力,竟然还反咬一口!
西泽的动作一滞,没有丝毫躲闪,只是呆愣愣地眨了眨眼……
?
平时在面对攻击时,总是一溜烟就没影了,今天怎么反应这么慢?
哦……是在伤心吧。
毕竟罗德里克是这座高塔中,唯一能和他和睦共处的人,就算是西泽,也没法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所以当察觉到别人的目光时,才会做出这种欲盖弥彰的行为……
我的手停在小魔法师的脸颊旁,都已经感受到孩子温暖的体温了,却没有再靠近,转而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我也很遗憾,西泽……如果你需要倾诉,可以随时来找我聊天。”
对方虽然没有躲开,但态度也没好转多少,“我才不会像个小姑娘一样哭哭啼啼的。”
“但你可以像个小男孩一样哭一会,发泄一下情感啊,没事,不丢人的。”
“……多管闲事。”
他撂下这句话后,就任性地跑走了,连传送都没想起来。
……啊!忘记问西泽为什么会从医疗区域的方向走出来了!
希望不是受伤了吧……
这孩子真不让人放心。
我边叹气边停下脚步,很自然地推开了眼前的门……
病床边上坐着的人循声看过来,和我对上视线,又很快失去兴趣,将头低了回去,我已经习惯了那人寡淡冰冷的表情,没多想就直接打招呼道:
“刚刚伏恩还跟我提起过你呢……海洛薇兹,你的伤势怎么样了?”
“很好。”
对,就是这个惜字如金爱搭不理的感觉,习惯了之后,总觉得有点让人更想跟她搭话了……
我向房间内看了一圈,“尤里西斯不在这间医疗室里吗?”
“伍德洛先生在温蒂那里。”
……这里不就是温蒂的医疗室吗?
塔中的每位医者都有一间独属于自己的医疗室,虽然和公共医疗室的设施一模一样,空间还要稍小一些,但将每天都要检查的患者们集中到一处,对公务繁忙的医者来说,更加方便管理。
我退后半步,抬头一看,门框上方明晃晃地写着弗丽达的名字。
原来是我走错了啊。
没办法,被西泽训练的那段时间里,几乎每天,我都要来这间医疗室接受治疗,多少有些形成肌肉记忆了。
我会走错是正常的,毕竟我没去过几次温蒂的医疗室,但海洛薇兹这段时间每天都要接受治疗,而且,弗丽达离去后,这间医疗室已经废弃了……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可能是我的疑问太过明显,女人鲜少地主动解释道,“我是来找糖的。”
“……什么糖……啊,你是说弗丽达自制的药草糖吗?”
没想到她也会做这种幼稚的事情啊……
“嗯。”
海洛薇兹还是没有抬起头,淡漠的双眼盯着自己常年握剑的粗糙手心,又或许她什么都没看,只是视线必须落在某个地方而已。
就在我以为等不到下文,想要离开时,她再次开口了:
“我讨厌药草的苦涩味道,又不喜欢浪费,所以从来没有收下过弗丽达的糖果。
刚刚,我突然有点好奇了,可把整个医疗室都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一颗。
药草与糖,完全就是两个截然相反的口味啊,亏她能想出来这种搭配……”
没有任何肢体动作,女人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短叹了一声,“哈……那个糖,到底是什么味道呢?”
从来没听她说过这么多与工作无关的话……
我合上门,直接挨着海洛薇兹坐下,一点也没客气,在她开口之前,又将一颗药草糖放在了那只置于膝上,微微张开的粗糙手心中。
女人无神的眼在那一瞬间被点亮,原本平静无波的眼底,映出了糖纸彩色的外衣。
“我也只剩两颗了,我们一人一颗吧。”
这两颗糖原本被我随手放在梳妆台上来着,在听到那个噩耗,走进传送门之前,我不知怎么想的,下意识就把仅剩的糖果一起带过来了。
本来还有点不舍得吃,想留作纪念……
但她也不会希望自己精心制作的糖果,被放置到腐坏吧。
嘴里含着香香甜甜糖果的两个人,在沉默中静坐了许久,连呼吸声都被放到最轻。
有那么一会,我都快忘记身旁还有个人了,以至于,在海洛薇兹再次开口时,我差点被吓了一跳。
女人的声音冷淡如常:
“那栋宅邸坍塌的时候,我的防护魔法慢了一步,我失误了,被一块巨石砸中了腿。
最难缠的魔法师,就是那些无论受了多重的伤,都能再次站起来的人,这些人往往也会在敌方那里得到更高的优先级。
我那时已经不在这个行列中了……但弗丽达作为医者,一直都在。
她是在治疗我的时候被睡莲的人偷袭击中的,就死在我怀里。
对方显然也知道,要先杀医者。”
“……抱歉。”
今天一共说了多少句抱歉,已经数不清了。
除了抱歉我好像什么也不会说,言语太苍白,尝试去描述这份心情,就像用画笔去捕捉一瞬间的风——都是徒劳。
糖在嘴里慢慢融化,消失殆尽,这个人留给我的最后一点痕迹也跟着散去了。
我呼出一口带着清香气味的空气,平复了心情,才开口道,“药草糖的味道怎么样?符合你的期待吗?”
“……又苦又涩。”
乱说,明明就很好吃啊……
我愤愤不平地转过头,却发现,海洛薇兹在无声地流泪。
……她尝到的,是眼泪还是糖果?
原来有人可以哭得这么安静啊。
我移开视线,像海洛薇兹这种性格,肯定不喜欢被别人看到自己这么脆弱的一面。
余光中的海洛薇兹没有尴尬,甚至仍然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呆呆地掉眼泪——
“这是什么感觉?”
海洛薇兹的疑问回荡在房间里,我作为唯一的听众,没有做声。
按我的亲身经历来说,把答案告诉她,只会让她更加痛苦而已……
这是幸存者的愧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