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卫昭结束了打工人一天的生活。
白天只卸了两船货,听丁邱说,因为朝廷给临安府派了新知府,码头停靠的商船明显变少了。
相应的,脚夫们拿到手里的月钱,也会减少。
脚夫每个月到手的月钱,并非固定不变,而是与卸货数量正相关。
丁邱家住临安城东南边横烟村,村民多是外乡人,跟他一起的,还有几名其他脚夫。
早晨挨鞭子的刘家兄弟,也是横烟村人。
十几个人凑齐,准备一起走回家时,管事张棣远远走了过来。
“张管事咋来了?”
“是啊,他这时候早该走了。是不是有事?”
几个人同时望向刘家兄弟。
白日里发生的事,与他俩有关系。
莫不是张管事追究责任来了?
张棣到了跟前,几人不再多嘴。
“诸位兄弟,今夜我做东,请大家去漓水街喝酒!”
“好!好!”
“张管事,有啥喜事啊?”
“就是,管事,你是不是捡钱了?”
听张管事要请客,众人欢呼,却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请客喝酒。
张管事面带微笑,没有多做解释,只是让丁邱他们把这消息,告诉其他脚夫。
不久,一行人浩浩荡荡,奔着漓水街去了。
漓水街,听街名便知道,与漓水有关系。
这是一条位于漓水东岸的街道,在城西码头下游。
整条街几乎与临安城内漓水段齐长,乃是城内最繁华地段。
街上多是酒肆、客栈与青楼。
过往客商在码头卸完货,若是不急着离开,都会去漓水街游玩一番。
入夜,张棣一行人出现在漓水街一家酒肆。
漓水街靠着漓水,街道比一般大街宽出两三倍。
酒肆老板们,大多会选择在门外摆上桌子。
临安府没有冬季,酒客们更喜欢坐在门外,吹着凉风对饮。
卫昭第一眼看到漓水街,眼神恍惚。
街上人来人往,灯火辉煌,热闹非凡。
路边无论是客栈还是酒肆,门口桌上都坐着客人。
喝酒划拳,吆喝声不绝于耳。
此等场景,让卫昭想起了自己城市夏天的烧烤街。
临安这地方,与雍京很不一样。
朝廷力量薄弱的地方,民间自发的商业似乎很发达。
发了一会儿愣,丁邱拽着他入内落座。
酒肆中,张棣早就打过招呼,店里面坐着的都是他手下脚夫。
酒过三巡,张棣起来说话了。
“诸位兄弟,你们跟着我张棣多年。这些年,我可曾亏待过大家?”
“没有!”
“不曾!”
“张管事对大家的好,兄弟们都记在心里。”
“管事您的大恩大德,兄弟们不会忘的。”
“张管事,是不是家里有啥事?你知会一声,兄弟们绝不让你失望。”
“就是啊,管事大人,你怎么突然请大家喝酒?”
张棣此前也不是没有请手下脚夫喝过酒,但一次请所有人,还是头一遭。
来的路上,大家想着张管事可能有事,只是不知道是什么。
张棣抱拳道:“各位兄弟的好意,我张棣心领了。你们放心,家里一切都好,没有什么事。不过我这里,倒是有一件事,要告诉众兄弟。”
“张管事,你说吧,是什么事?”
“各位兄弟,今夜过后,我便不再是沙河帮一员。将会有新管事前来,带着诸位兄弟。”
此言一出,脚夫们炸开了锅。
张管事怎么会退出沙河帮呢?
在张棣手下的脚夫,几乎都被他照应过。
在他手下做事,比其他脚夫幸福多了。
其他管事每月给手下脚夫发放月钱,都会找理由克扣。
但张棣就从来不会。
白天那件事,换了其他管事,刘家兄弟怎么着也得掉一层皮。
张管事好端端的,为何要退出沙河帮?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劝说张棣留下。
张棣一言不发。
等大家声浪小了,丁邱忽然站起身来。
“张管事,你说说,是不是跟新来的知府有关系?”
卫昭听的一愣。
这也能扯到我身上?
不过丁邱的怀疑,倒也不无道理。
张棣在沙河帮是十几年,突然离开,联系最近的异常,问题只能出在新任知府上。
只见张棣微微点头。
脚夫们又开始骂起了知府。
卫昭也是纳闷,新知府与张棣离开沙河帮有什么关系。
知府又不会不允许帮派存在。
这又是什么名堂?
他想不明白。
“张管事,新知府与您离开沙河帮,有什么关系啊?”
卫昭客气发问。
有人亦是不明白,跟着附和。
“就是,张管事,狗知府还能不让你在沙河帮做管事?”
“是啊,到底是什么原因?”
张棣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
“不瞒诸位,因为新知府到来,朝廷要开始征收这些年大家欠下的诸多税目,帮中自然也一样。往后大家拿到手里的月钱,只有以前三成!”
“咚!”
一声闷响,丁邱的铁拳砸在桌上,震得碗碟噼里啪啦。
“三成?这狗官分明就是不想让我们活!”
“咱横烟村人,都是从外地来的,在临安府没地种,三成月钱,一家老小怕不是要喝西北风!狗日的知府!”
“丁大哥,你在村里好歹还有几分薄田,咱这外乡人,真要活不下去了。”
“张管事,我们月钱少了,周老板那边的人,发的月钱是不是也少了?”
有人忽然问道。
“你说的是做纺织生意的周老板?”
“是啊,我家婆娘和女儿都在里面,她们拿到手的月钱,是不是也少了?”
张棣点头道:“据我所知,征税针对的是整个临安府,她们也跑不掉。”
“妈的,狗知府,我这就去弄死他!”
“他不想让我们活,他也不别想活!”
群情激愤,恨不得把那位还没露面的知府大卸八块。
吵闹的脚夫们,做梦也想不到,他们嘴里的狗官,就坐在他们中间。
卫昭面色阴郁。
无论是修缮府邸,还是征税,都跟自己没有关系。
显然是别有用心的人刻意为之。
先不管他们最终目的是什么,至少在民间口碑与民心上,他这个知府,已经一败涂地。
卫昭站了起来。
“张管事,我前些日子刚从外地来到临安,我听说新任知府并没有打算征税。知府还没有到,到底是什么人在征税?”
张棣看着卫昭,“这位兄弟是读书人吧?”
“惭愧,看过几本书。”
“小兄弟还是年轻,没有见过衙门中人的嘴脸。消息是知府衙门中人传出来的,不会有错。”
衙门中人,也就是许家与卢家的官吏。
征税的消息,是他们放出来的。
卫昭现在很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