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府城西,除了热闹非凡的漓水街,还有一条巷弄,名声在外。
巷名枕水巷。
临安府的繁华与富庶,对府外人口有着莫大吸引。
在别处混不下去的人,多会选择来临安府碰一碰运气。
哪怕是做乞丐,也能讨到更多更好的饭菜。
枕水巷,是城中富户挑选下人的地方。
大雍普通人家,生五、六个小孩,乃是常有的事。
若是男孩,耐心养大,能成为家中一口劳力。
若是女孩,家中父母便不愿意养太久。
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大雍百姓认知里,女儿早晚是别人家的人,养那么久做什么?
女孩小小年纪,便被卖入富户做丫鬟,不在少数。
在富户人家,不仅能减轻自家负担,还能换得些许银钱。
若是姑娘被贵人看中,做了妾室,那更是求之不得。
一人得道,鸡犬尚能升天。
可何况这些做父母与兄弟姐妹的。
若是只能买卖下人,枕水巷也算不得独特。
大雍各州各府,也有买下人的地方。
枕水巷之所以特殊,是因为这里,时常会有大老爷寻找匠人。
铁匠、银匠、陶匠、织匠……
枕水巷,是临安府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卫昭一进入枕水巷口,便有几人冲到他面前。
“老爷,您需要丫鬟吗?看看我家姑娘吧。”
“大老爷,我家姑娘今年刚满十四岁……”
“老爷,您想找泥瓦匠吗?”
卫昭站在巷口,听着吆喝,抬眼看着望不到巷子尽头。
如今是午时,巷子中间,有卖炊饼的商贩,推着个小车,挨个问人要不要炊饼。
有人心疼身边小孩儿,便会买上一个。
更多人,无视推车小贩,眼睛盯着过往富人,只想寻个好买家。
薛凌云与封祈就站在卫昭身边。
两人一看都不是善茬,别人也不敢靠他太近。
看了一会儿,卫昭收回目光。
他找到了此行目标。
人群之中,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女人,靠着一株刚抽芽的柳树,四处张望。
偶尔有人到她面前交谈两句,也很快会离开。
“大人,要挑选下人,还得往里走。”
封祈出声提醒。
“嗯,走吧。”
三人继续往巷子中间走进去。
沿途卫昭认真挑选了两个颇懂药理知识的小丫鬟。
接着,便来到了柳树下。
靠着柳树的女人,诧异地看着卫昭。
面前的男人,有股熟悉的感觉。
但那张脸,却从未见过。
“姑娘,府里缺少大夫,不知你是否懂的医术。”
“略懂一二。”
“好,那你跟我回去吧。”
这姑娘,便是雷俏。
询问医术,也是她和救命恩人约好的说词。
当日在银钩三煞手中,救她一命之人,是一位武林前辈。
此后两次易容,她都未曾见过其真面目。
在朱家商队,与他假扮夫妻的时日,雷俏自觉无比心安。
除了父亲,他是第二个给她这种感觉的男人。
她不在乎对方的年纪与身份,只要能跟着他,做什么她都愿意。
只是恩人,似乎不想自己跟在他身边。
今晨两人进了临安府,他便安排自己来到了这里,说是会有人带他离开。
现在看来,身前的青年人,就是恩人安排。
雷俏听话的跟在他身后。
卫昭在巷子里转悠了一会儿,带回了六个下人,都是姑娘。
薛凌云与封祈走在最后。
两人时不时往周围看一眼,全神戒备。
正午过后,几人返回知府衙门。
卫昭把下人交给丁邱,由他去安排。
而雷俏,卫昭则是叫来了苏菱袖。
看着眼前低着头,裹得严严实实的女人,苏菱袖心头没来由涌现出危机感。
这感觉让她也有点摸不着头脑。
真是奇了怪了。
“卫昭,她怎么不跟着丁大哥下去?”
“她往后要跟着你了。”
“干嘛跟着我,我又不需要人照顾。”
苏菱袖很是警惕。
帮卫昭辛辛苦苦隐瞒了一个月,还是骗叶红鸾和封祈这些身边人。
她的良心,可没少受煎熬。
好不容易等卫昭回来了,也没听他说几句好话。
一出门就带了六个女人回来,什么意思嘛?
卫昭见苏菱袖一脸幽怨,心中暗道不妙。
本来就有点对不起她,再把雷俏塞到她身边,嗯……
苏菱袖指定是要爆炸的。
卫昭心虚道:“苏大小姐,即便你不需要人照顾,也需要有人帮忙不是。”
“怎么,你怕我累着了?”
“嗯。”
“我怎么觉得你说的很假?”
“你先带她下去换衣服。”
苏菱袖看了身边女子一眼。
这一次,对方抬起了头。
苏菱袖才看到对方的眼睛。
她心中咯噔一跳。
好漂亮的眼睛!
卫昭啊,你果然是别有用心!
苏菱袖正欲发问,简文樾走了进来。
“卫大人,许淮鹰求见。”
“他来做什么?”
“老头只带了孙子许衍行,似乎还带着一份礼物。”
“一天之内,卢家与许家皆有人上门,还都客气的不行?我去会会这许淮鹰。”
卫昭起身就走,到门口,他忽然转身道:“雷姑娘,路上发生的事,可以告诉苏大小姐。”
“好。”
雷姑娘?
路上发生的事?
好啊,卫昭……
苏菱袖拉着雷俏,回屋换衣服去了。
卫昭带着薛凌云与封祈,走向前院。
几个下人不在身边,憋了一路的封祈开口道:“大人,刚才在外面,有不少人在暗中盯着我们。”
“我知道。”
“会是谁的人?”
卫昭呵呵笑道:“都是敌人,就不用管他们的身份了。”
“大人,如今许家只剩下一个许淮鹰,是不是可以对他们出手了?”
银钩三煞死在云州。
镜州巡抚余绕梁身亡,七星南宗覆灭。
镜州许氏本宗不见动静。
许家再无外力可借,此时的确是对付许家的最好时机。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的。
卫昭道:“先瞧瞧许淮鹰的意思,若是他知晓利害关系,还能留他一个体面。若是他还继续顽固,那只能我们帮他体面了。”
听着卫昭的意思,薛凌云倍感意外。
“大人,你可是认真的?”
“当然。”
“解决许淮鹰容易,可别忘了,还有镜州许氏。”
卢竣刚提醒过,镜州许家与漓州卢家在暗处有动作。
这时候拿许淮鹰开刀,薛凌云无法理解。
他以为卫昭是开玩笑,没想到居然是真。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无论对手在做什么,镇北军的粮饷,他许家迟早都要出。”
来到前院大厅,卫昭看到了许淮鹰。
眼前一脸褶皱,满目沧桑的老头,居然是许淮鹰。
一个月不见,他仿佛老了十多岁。
“见过卫大人。”
“许老客气了。”
“卫大人似乎恢复的不错。”
“年轻嘛,身体好。许老这段时间,看起来过的并不好。”
“我的一个儿子,死在了云州。”
“云州江湖门派林立,即便是朝廷官员,也要对其礼让三分。令公子遭遇意外,只能说他不该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许淮鹰嘴唇微动,笑的凄然。
脸上的褶皱,更深了。
“卫大人所言不错,老夫的确不该派他去云州。只是不知道,我那大儿子许元堂,卫大人知不知道,他人在何处?”
“令郎回了镜州,难不成还有人敢在镜州对许家人不利?”
许淮鹰看着卫昭,像是要从他的神情里看出什么。
两人沉默数息。
“衍行,把东西拿上来。”
许衍行把手中木盒,递给爷爷。
“卫大人,此乃上等金疮药,对外伤有奇效。近日府衙不太平,这东西或许有用。”
卫昭也不客气,接过木盒。
“许老有心了。有什么话,你只管开口吧。”
“呵呵,卫大人,老夫想知道,你为何要来临安府?”
卫昭来临安府,是为了替镇北军要钱。
这件事,除了自己人,他不可能告诉外人。
对付卢家和许家,不是本质,若是他们心甘情愿把赃款交出来,他乐得与其和平相处。
但很明显,这根本不可能。
“我奉圣上之命,来临安做知府,自然是尽知府的职责,造福一方。”
“卫大人不必对我这个糟老头子打官腔,老夫只想问一句,若是奉上许家家财,你可否放许家一马。”
嗯?
许淮鹰居然主动提出,要把许家财物交上来。
先不说他的话是不是真,许家人能同意?
不等卫昭回答,许衍行先急了。
“爷爷,你在说什么胡话?你真是糊涂了不成?”
许淮鹰也没理会许衍行忤逆,只是看着卫昭,等待他的答案。
“许老,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当初把许家交至元堂手中,便是因为不喜这铜臭味。若非回到临安城,恰好遇见许家儿郎在府衙外吃亏,兴许便不会发生后来这么多事。”
卫昭不说话,许淮鹰继续道:“钱财乃是身外之物,失去临安府,还有九江郡。若是再痴迷这块宝地,我怕九江郡许家,彻底绝了后啊!”
许元圭死在自己手里,卫昭知道。
相信许淮鹰也很清楚,这事与卫昭脱不了干系。
他怕许家绝后,是知道许元堂出了意外?
“许老何出此言,你许家人丁兴旺,怎么可能绝后呢。”
“卫大人,接下来的时间,我许家会收拾离开临安府,余下家财,也会送至知府衙门。无论你我之前有什么过节,自今日起,一笔勾销。”
卫昭却是迟迟没有开口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