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寒风料峭。
南都府城北一处小院却是张灯结彩,透着火热。
院中摆着桌椅,每张桌前都坐满了人。
有人挤不进去,便插空站在缝隙中。
有划拳喝酒的人,有放声畅聊的人,还有那大快朵颐,像是多日未见荤腥的人。
小院很热闹。
窦奎绑着襜衣,正在厨房中颠勺。
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在锅中翻腾,滋滋冒着油花。
锅台边的窦翼悄悄吞了口口水。
从佟记米铺回来后,他挨了大哥一顿痛骂不说,险些被大哥以军法处置。
他从未见大哥那般愤怒。
若不是一帮兄弟拼命求情,自己说不定已经是一只孤魂野鬼了。
窦翼至今也不明白大哥愤怒的点在哪里。
自己按照大哥要求,找到了百花山庄的人。
虽说百花山庄也是受害者,好歹自己及时醒悟,没有和他们起冲突,还把兄弟们安全带了回来。
至于没有及时见大哥派去的人这一条,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为何这一次,大哥会气成那样?
窦翼始终想不明白。
大哥命令自己每天跟着他,不许离开。
他便安心跟着。
小时候,他便是这样跟在大哥身边的。
也是每天跟在大哥身边打下手,发现他这几日心情似乎很不错。
尽管他没有明显表现出来,但他跟大哥兄弟多年,这点不难看出来。
大哥很少把喜怒挂在脸上,也不知最近是怎么了,透着股看不懂的奇怪。
与大哥相处多年,直觉告诉窦翼,这种奇怪大概不是坏事。
“窦翼,拿碟来!”
“你发什么愣呢?”
窦翼赶忙将旁边的碟子摆在灶台上。
大哥把盘五花肉呈在盘中,肉香扑鼻。
他再也忍不住了,伸手取过一片塞进嘴里。
“好吃!”
窦奎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这点定力都没有?”
“嘿嘿,忙活了一年,也就是年底能吃顿好的,忍得住就怪了。”
窦奎没有再训斥窦翼。
他撩起襜衣,擦了擦手。
其他人叫自己一句大哥,是因为地位。
窦翼叫自己大哥,那是应当的。
窦家村还活着的人,跟在自己身边的也就只有窦翼一人。
其余人都在许府的地牢中。
“走吧,吃饭了。”
这是窦奎今天炒的最后一道菜。
两人出了厨房,院中兄弟见到他,纷纷打招呼。
窦奎微笑,示意大家好好吃饭。
他和窦翼进了旁边屋内。
几位重要人物,都在等着他了。
窦翼暗中扫了一眼大家的神色。
跟大哥比起来,他们的心情都很沉重。
想到兄弟们在南都府的处境,他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也不知道大哥是怎么回事,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大哥,城南又有一批兄弟被镜州卫带走了。”
“城西也是。”
“镜州卫跟发了疯似得,像是不把我们的兄弟不抓完,绝不罢手。”
窦奎面色平静,他夹了一块头米饭,送入口中,慢慢咀嚼。
桌上几人你一句我一句,没有一句是好消息。
几人愁容惨淡,面对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没有一点胃口。
这一次见到大哥,大家明显觉得他有哪里不一样了。
却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变了。
窦奎等到无人再说话时,他才缓缓道:“大家都说完了吧?若是没有其他事,还是先吃饭。”
桌上一名青年道:“大哥,既然原来的计划已经失败了,为何还要让兄弟们留在南都府?镜州卫现在抓人可不管有没有证据,只要是从莲花三府来的人,都会带走。”
“是啊,哪怕不是来自莲花三府,说不出来南都府的目的,也会被抓走。”
“大哥,你倒是说说,为什么要留在南都府?大家心中没底,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我看还不如跟许家拼了,轰轰烈烈去死,也比现在这样痛快!”
兄弟们对他按兵不动,也不让大家撤离的决定已经开始有所不满。
窦奎默默放下手中筷子。
他逐一看过桌上这这些人。
他们是遭受镜州许氏残害过的人。
跟着自己,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
在南都府的日子很艰难,每天都有莲花三府来的兄弟被镜州卫带走。
窦奎能理解他们的心情,也能理解他们的抱怨。
他起身抱拳道:“承蒙大家看得起我窦奎,愿意叫我一声‘大哥’。今日我便坦诚问大家一个问题,也希望你们如实回答我。”
“大哥,你要问什么?”
“大家觉得,我们真的可以战胜镜州许氏家族吗?”
屋内很安静。
没有人主动回答窦奎的问题。
这些人,真的是许氏对手?
他们的沉默,便是答案。
“大哥,只要你在,我们迟早能报仇!”
窦翼见气氛沉闷,忍不住开口。
窦奎微笑。
“话说的再怎么好听,也改变不了大家看到的事实。”
“大家对我的决定有微词,我可以理解。你们不是想知道为何我不下令撤离南都府么?”
“今日我便告诉大家,若是这一次离开南都府,我们再也没有机会踏入此城。”
众人保持沉默。
这些年许文襄盯得越来越紧,早年跟在大哥身边的兄弟,一个个都进了许府地牢。
即便大哥不说,大家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许府以前还有大哥的眼线和大家联系。
但近一年,极少收到许府中的消息。
大家都知镜州许氏是仇人,可只有真正去对抗这尊庞然大物时,才知道是何等不易。
窦奎接着道:“我们的人落入许文襄手中不假,但他们都还活着。”
“今天是大年二十九,把大家叫回来,不只是为了和大家吃一顿团圆饭。”
“你们身上紧绷的弦,过了今晚子时,便可以释放了。”
众人目光齐刷刷望向窦奎。
“大哥,你这话什么意思?”
窦奎眼神锐利。
“明晚便是除夕,许府中人应当会欢聚一堂。许老太爷坐在堂上,等待着子孙后代跪拜祝福,享受天伦之乐。可是他配吗?”
“我们哪一个不是曾经也有一个属于自己幸福的家,是被谁毁了?”
“你们的至亲至爱,又是死在谁的手里?”
“凭什么他们可以肆意抹杀别人的幸福,剥夺别人的性命,而不用承担任何后果?”
“凭什么?”
窦翼双眼通红。
他站了起来。
“大哥,明天若是要杀入许府,我窦翼打头阵!”
“大哥,终于要动手了吗?兄弟们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脑袋掉了碗大个疤,跟他们拼了!”
“大哥,你下令吧!”
窦奎示意大家安静。
“还不到与许氏拼命的时候,但也不必再隐藏实力。”
“窦翼,今夜出城,联络外面的兄弟,即日起赶往城西鸣翠山。”
“是!”
“窦轸、窦参、窦壁。明日带着你们还剩下的人,在许府与他们的地盘上寻找纵火时机。”
“窦虚、窦危、窦尾,你三人负责袭击落单的镜州卫。记住了,不要去碰他们的主力。”
“是,大哥。”
“接下来的时间,我会随时派人传递命令,切记要听令!”
说着,窦奎瞪了窦翼一眼。
窦翼险些被大哥军法处置的事,大家都知道。
“这是我们和许家第一战,也是最后一战。大家各自保重。”
“若是一切顺利,下次大家见面,便是在许文豫的春园。”
窦奎举起了酒碗。
“我窦奎敬众兄弟!”
“大哥,我干了!”
“大哥,咱们许府再见!”
……
大年三十,许文津一大早就出现在许老太爷的院中。
引得下人们不断侧目,悄声议论。
“八爷最近是怎么回事,天天来见老太爷?”
“也许是浪子回头了呗?毕竟是父子,哪能当一辈子仇人。”
“我觉得不像,你看他那一脸愤怒的样子,哪像是来认错的?”
“你们也没有问问老太爷身边的人,八爷来到底是做什么?”
“问过了,谁也不知道。他每次都把下人赶走,谁也不敢偷听。”
“那老太爷呢?八爷走后他是开心还是生气?”
“老太爷倒是显得很平静,情绪没有什么起伏。”
没有人知道许文津为何天天来许府,也没有人知道他做什么。
不过大多数人都以为,他大概是醒悟了。
因为自己年少时犯下的错,前来找老太爷认错。
若是继续说那些犯浑的话,老太爷怎么可能不生气。
今天是大年三十,晚上老太爷要跟许家后辈吃饭。
八爷来的早,走的也快。
等他离开,下人们开始给老太爷收拾换衣服。
春园。
大年三十是个喜庆的日子。
许文豫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今天一大早,接二连三有坏消息进了耳朵。
外面的镜州卫遭袭,许家几处重要的店铺失火。
甚至许府中,也有人纵火。
显然,这不是什么巧合。
而是有人从中作梗。
倒是很会挑时间,分明是不打算让许家过这个好年。
老三把他的发现告诉了自己。
遮天手窦奎还在南都府,并且调了不少人进来。
原本以为丢了许菁菁他便会知难而退,谁知道他竟然还留在南都府。
镜州卫遇袭,许府失火,都是窦奎的杰作。
乾佑三十一年的大年夜,对他许氏本宗,注定不会太平。
许文豫脸上露出一抹狠厉。
窦奎这些年还是第一次动用这么多人手进入南都府。
想必他也藏不下去了。
这便是他最后的手段?
也是让他见识镜州许氏、五姓七族真正实力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