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烨，娶我，你可，愿意？”
沈幼怡泪眼朦胧，睫毛颤动。
她望着江烨，紧张的心，令领口处的衣扣也一同惴惴不安，轻晃颤动。
她甚至，有些耳鸣，有些发晕。
沈幼怡早就无牵无挂，啥都不怕。
她只担心被江烨拒绝罢。
她离开了江烨身边，缺席了最重要的四年。
在挥洒青春的大学校园，江烨或许早就经历了几段感情，拥有了异性知己。
名为恋爱的游戏，沈幼怡最早加入，可却中途退出。
她知道江烨大学时，喜欢上了一位来自京城的女孩。
那个女孩学习好，人漂亮，家世也非常好。
这差距，沈幼怡永远也追不上。
她一个月身兼数职的工资，或许还不如那女孩生活费的一半。
最重要的是，江烨喜欢上那女孩。
属于沈幼怡的位置，在四年以来，早就已经被女孩取代。
那女孩，叫楚沫涵。
沈幼怡已经不抱有丝毫期待，她知道江烨纯情单一，爱上一个人，便永远也无法释怀。
她已经猜到，江烨为了楚沫涵，不会去相亲，就算来了也只是出于礼貌的客气。
她的希冀注定落空，积攒的彩礼，既定的命运，从一开始她的人生只有失败与错误，还夹杂着无数的折磨与痛苦。
她望着江烨，见他神情错愕，心中已经得到了答案。
她吃了江烨的糖，答应了要做他一辈子的兄弟，那就不可能成为一被子的新娘！
泪水氤氲在眼眸，悲伤翻江倒海，她想要大哭一场，向命运彻底认栽。
她投降。
哈哈，她投降！
她会用一辈子的时间习惯孤独，在远处默默的替江烨祝福。
小烨，要幸福。
“我愿意。”
江烨忍不住流下热泪，心疼的替沈幼怡擦拭泪痕。
“从给你第一颗奶糖起，我就想帮你穿好嫁衣裳，然后求你做我的新娘。”
“幼怡，如果是你，我三生有幸，受宠若惊。”
擦拭掉沈幼怡眼角伤心的泪痕，在她怔怔出神中，牵住了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想要用余生拼命去守候。
“呜呜呜！”
沈幼怡彻底崩溃了，眼泪再也压抑不住，她趴在桌子上放声痛哭。
她难以置信，江烨竟然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他的眼中，也浮现着疼惜的爱意。
原来，青梅竹马，早就将彼此藏在了心里，爱得很有默契。
明明她已经学会了放弃，已经习惯了孤独终老的命运。
可是江烨答应了！
青梅竹马，终于成为了，可以一被子在一起的夫妻！
“小烨……呜呜呜！”
沈幼怡枕在胳膊上，泪水哭湿了衣袖，她的背影抽泣颤抖。
心中的委屈，肩膀的压力，眉心的阴霾。
随着那一声愿意，随着紧握的手心，全部走过，千山万水，苦尽甘来！
沈幼怡放声痛哭，她趴在桌子上，眼泪已经浸湿了衣袖，被江烨心疼的轻拍着肩头。
只有江烨明白，沈幼怡走过的苦难，有多么窒息。
上辈子，他将沈幼怡送上山。
她躺在小小的盒子里，放在窄窄的屋子里。
再也没了声音。
一年四季，无人问津。
那里有栀子花开，墓园里一片阴霾。
不会了，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轻轻的拍着沈幼怡的后背，江烨以沉默安慰。
他在等沈幼怡发泄崩溃的情绪，一起去面对新的未来。
人生中有很多贪恋的幸福，可错过了便成了最痛苦的遗憾。
上辈子错过了青梅，这辈子抓住她的手，江烨不会留下遗憾，用余生去谱写和青梅在一起的未来！
“小烨没关系的……”
“让我哭一会……哭一会就好……”
“我好开心，呜呜呜！”
“爸，你在天上看见了吗？”
“奶奶，今天你不要打我，也不要骂我……”
“因为！！！”
“我和他……终于走在了一起啊！！！”
“呜呜呜，啊啊啊！”
沈幼怡又哭又笑，崩溃失态。
江烨以沉默，以热泪。
让前尘的思绪，在心中轰然打翻。
……
上辈子。
靠江村，绿水环山。
沈幼怡的生父溺亡后，一直对她刻薄的奶奶，仍然刻薄，可有时候态度又很奇怪。
就比如说现在。
继父王有德去打麻将，生母在小镇上打工。
爷爷中了风，躺在摇椅上，一动不动。
弟弟江暔被奶奶送到补习班，继父的孩子王小龙和江暔同龄，却跑到网吧里上网，沉迷游戏。
至于沈幼怡，则在家里，帮着身体不好的奶奶做家务，干农活。
小院里，物是人非。
“幼怡啊，你喜欢江家那臭小子吧？”
“嗯。”
“你爸走的早，你妈又再婚，你在这个家，已经没人再心疼。”
奶奶已经两鬓斑白，腰杆也被压弯。
沈幼怡低着头，神色黯然，身影打颤。
她被奶奶从小打到大，敬畏与恐惧，也早就深入骨髓，不敢顶撞。
“那小子小时候还踢过我，骂过我，真混蛋。”
奶奶望着沈幼怡，苍老的脸孔，浮现着往昔的回忆。
那时候她就在这个院子里，拿着竹条，被江烨差点踹倒。
“奶奶，你不要骂他，那时都怪我不听话。”
沈幼怡低着头，哪怕被骂，也要替江烨说话。
“呵，还没过门，就这么护短。”
“你这妮子啊。”
“倒是个好妻子，也会成为一个好妈妈。”
奶奶面色揶揄，她拄着拐杖，步履蹒跚。
沈幼怡低着头，不敢多说话。
“那小子人不错，你爸还在的时候，也准备把你嫁给他。”
“可是你妈妈不同意，她嫌那小子家里条件差，不想把你嫁到他家。”
“你妈是我女儿，我拿她没办法。”
奶奶神情复杂，望着身旁低头不语的孙女，轻轻的摇着头。
沈幼怡惊恐的抬起头，那稚嫩的小脸上，早已布满了绝望。
她与江烨的未来，家里人根本不同意。
江烨的家，并不富裕，彩礼出不起，沈幼怡的妈妈不高兴，继父王有德也不同意。
“奶奶……我……”
沈幼怡绝望的哭了。
初中毕业的暑假，父母要她辍学在家。
高中的学费，一个学期一千多，还要算上生活费，继父王有德舍不得，干脆让沈幼怡辍学在家。
那时候，沈幼怡都没有哭。
可现在，在被告知以后不准嫁给江烨时，那种被命运扼住咽喉的痛苦，让沈幼怡崩溃绝望。
“奶奶！”
“这一次，我不会乖乖听话！”
“我就是要嫁给他！”
沈幼怡哭了，她抿住唇，用呜咽抗议！
哪怕被奶奶打，哪怕被奶奶骂。
也绝不认命！
反正她的背，已经习惯了竹条的教训，耳朵也早就熟悉了呵斥的打骂！
“你这妮子啊，真让人心疼。”
奶奶叹了一口气，神色有些感慨。
“幼怡啊，我活不了几年喽。”
“我在我房间的床底下，藏了一些钱。”
“你只要敲一敲地板，就能发现。”
奶奶自顾自的说着，沈幼怡默默的听着，心中惶恐又悲哀。
奶奶到现在，还觉得她是偷钱的坏孩子。
可是。
她不是小偷，她没有偷过弟弟的糖，也没有偷过家里的钱！
她嘴馋，可却馋得有底线，从不偷鸡摸狗！
“我死了后，想被抬上山，恐怕都难。”
报应啊，奶奶在心中感叹。
“我死了后，你要跑，拿着床底下藏的钱，跑的越远越好，不要被他们抓到。”
奶奶越说越激动，那张苍老的脸，布满了生活留下的苦。
“奶奶，我不偷钱。”
沈幼怡低着头，看不见自己的脚尖。
“傻丫头，你想被他们卖给老头子当老婆啊？”
奶奶冷哼一声，用拐杖打着沈幼怡的腿。
她没躲，也不敢躲。
“我不想……”
沈幼怡面色绝望，痛苦不堪。
“那就去拿着钱，跑的越早越好。”
“拿着钱跑远了，然后和那小子结婚。”
“还有，你要读书，要读高中，要念大学。”
“要走出去，最好永远也不要回头。”
奶奶望着沈幼怡，那张老脸罕见的认真。
“可是继父不让我读，妈妈也不愿意。”
沈幼怡低着头，眼泪已打湿了衣襟。
“呵，你这妮子倒是惹人心疼，那小子她娘可舍不得你这儿媳，求着我让你继续读书。”
“没办法，都是一个村子里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好闹得太僵。”
“你未来婆婆出学费和生活费，供你读书。”
“娃娃啊，你要争气，不要让别人看不起！”
奶奶望着沈幼怡，握紧了手里的拐杖。
这竹子做的拐杖，已经被沈幼怡的背和腿，抛出了光。
“奶奶……”
沈幼怡抬起头，怔怔出神。
她又有书能读了？
她又可以成为小烨的同桌，又可以和他一起上学了？
积压半个暑假的阴霾，在心中云开雾散。
“你要敢不好好读书，我打死你这赔钱货。”
“去去去，滚回屋，女孩子家家的也不知道收拾一下自己，也就那臭小子能看上你。”
奶奶摆了摆手，让沈幼怡滚回去看书。
她则是一个人走出院子，带好了门。
她走到了江烨的家。
一进门，便看到李雯在院子里的水池处洗衣服。
“老婶，什么事啊？”
李雯松开手中的衣服，抬头望着那年迈的身影，有些不悦的蹙起眉头。
她对这尖酸刻薄的老太婆印象很不好。
奶奶没有说话，默默的走向李雯。
她知道自己不讨喜。
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字据，上面有她的手印，签字画押，当做欠条。
噗通！
年迈的膝盖，第一次跪得那么有力。
咚咚！
苍老的额头撞击青苔地，沉闷有声的叩首，令李雯胆战心惊。
这老太婆，是想死在她家，讹一笔？
“小雯啊，我求你。”
“借点钱，供幼怡那孩子读书吧！”
“求你了！”
咚咚咚！
奶奶叩首，在青苔地上，留下额角的痕迹，浸染了斑驳的血滴。
“老婶，你这是干什么！”
“有话起来说！”
李雯急了，她想要将奶奶拉起来，可倔强的老太婆，干了一辈子的活，快腐朽入土的身体，仍然有力！
李雯，拉不起！
“我不起！”
“幼怡这孩子命苦，读书是她唯一的出路！”
“求你了，借点钱，供她读书！”
奶奶认真的递上欠条，整张脸上苍老无力，却无比的希冀。
“我……”
李雯呆愣当场，她听了奶奶的诉说，气的去厨房拿刀。
“我宰了那两个心黑的王八蛋！”
奶奶却抱住李雯的腿，无奈的摇了摇头。
“不要冲动。”
“你不是还想当幼怡的婆婆，干嘛要想不开。”
李雯颤了颤，愤恨的甩了甩手。
“幼怡的事，老婶你放心，我从小看她长大，不会放任不管！”
“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供她一直读书，读到大学，读到考研，读到读博留学！”
李雯拿着染血的欠条，意难平！
沈幼怡多好的孩子啊，命怎么那么苦！
那个挨千刀的！
“谢谢。”
“有你这个婆婆，我安心。”
奶奶笑了笑，她挣扎着爬起来，拿起拐杖，跌跌撞撞。
“老婶我送你回去！”
李雯搀着她，还是没有消气。
“不用，不用。”
“被幼怡看到了不好。”
“我不想让她对这丑陋的家，再心生丝毫的希望。”
奶奶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语，竟拄着拐，步履蹒跚的走了回去。
她一边走，一边咒骂，骂的很难听。
大概是骂哪个挨千刀的乱扔西瓜皮，害得她跌破了头，吃了一嘴泥。
李雯拿着欠条，默默的收好。
她转身继续洗衣服。
奶奶走到院子里，又摔了一跤。
跌跌撞撞的响声，惊动了屋内看书的沈幼怡。
她带着心事，急慌急忙的跑出来。
却看见奶奶在门槛上跌坐不起，捂着额头，骂得很难听。
“你这赔钱的东西，看我跌倒了还不来扶一把，还在这里看笑话，真晦气！”
奶奶愤怒的将拐杖扔向沈幼怡，那被打得快抛光的竹拐划过歪歪扭扭的轨迹，无力的跌落在地。
沈幼怡又担心又害怕的扶着她，还要忍着被打骂。
“去去去，养你这么大，都喂狗了，滚回去看书吧！”
奶奶被搀扶在床，冷着老脸，对沈幼怡又打又骂。
她已经习惯了。
奶奶的打骂，早就成了日常。
“我回去看书了。”
沈幼怡弱弱的说了一声，压住心中的委屈，跑回屋看书。
李雯供她读书不容易，她必须要争一口气！
不能让别人看不起！
望着沈幼怡离开后，奶奶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不让你对这个家死心，你这傻妮子又怎么会逃离。”
无奈的叹息一声，奶奶虚弱的闭上眼睛。
一家子都是畜生，可孙女却十分干净！
她这老东西，活着已经是错误，可孙女却很无辜。
“所以啊，幼怡。”
“等我死后，拿着钱，跑的越远越好……”
“不要被厄运抓到……”
奶奶虚弱的闭上眼睛，从此一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