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炳一大早,上班去了。
周三,深圳像往常一样,每个人都走在自己认为正确的路上。
匆匆太匆匆。
阿炳坐的士到公司,路上他遇到一个故人,那个故人正是的士司机。
司机:\"我记得曾经拉过你\"。
阿炳:\"我看你,好像也有点面熟,想不起来了\"。
司机:\"七年前,从学府路走滨海大道,到联合广场,最后拐到枢纽大厦\"。
阿炳:\"那是个台风天,的士都打烊了,只有你在雨里面拉人\"。
司机:\"我记得你拉车门的姿势”。
阿炳不吭声。
司机:“这一辈子,拉过无数客人,就记住了你一个人拉门的姿势\"。
阿炳:\"那个台风天,我们聊了一路\"。
司机:\"是的,那时候你非常年轻,又非常帅\"。
阿炳笑:\"你也老了,其实那时候,我都觉得你挺老的\"。
司机笑:\"终有一天,我拉不动,就不拉了\"。
阿炳:\"留个电话给我,如果下次,我们还有机会偶遇,我请你喝酒\"。
司机:\"我说你记\"。
阿炳在手机上记下了司机的手机号。
阿炳付钱,下的士,关车门。
阿炳睡眠不足,他看路上每个人都像贼一样,都是迷迷糊糊的。
他走进电梯的时候,感觉每个人都没有洗脸。
他没有去诗情网络上班,而是直接到了画意传媒。
他到公司的时候,公司多了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不是阿杰,而是阿环。
新来的,接替阿娇的,新任交付部经理。
阿婷回到水围,早餐店都在热闹的做生意。
路过吃宵夜的大排档,再走几步,她发现了阿炳的车。
她走近的时候,发现一个男人,在那里破口大骂:痴线。
车附近围了一群人,围观这个男子,怎么教训这辆车。
阿炳停车的位置,占用了一个千层饼的早餐位。
那男人用脚踢车,出了口恶气,然后推着早餐车走了。
一天不做生意,一般情况下,是不会饿出人命的。
阿婷给阿炳打电话。
阿婷:\"我刚才看到你的车挨打了\"。
阿炳:\"挨什么打?\"。
阿婷:\"有个大叔,做千层饼的,用脚踢你车,说那是他摆摊的位置\"。
阿炳:\"中午我过来处理,现在上班\"。
阿婷:\"拜拜\"。
没有阿水的画意传媒,一切井然有序。
阿水经常开会的时候说:你们什么时候能成长起来?我真怕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们还能不能自己养活自己。
阿水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同事。
阿婉和阿炳坐在公司的小会议室。
就像阿婉和阿炳第一次见面时那样,一个脸朝窗外,一个脸朝墙。
阿婉:\"我看你像没有睡醒\"。
阿炳:\"我看你像没有洗脸\"。
阿婉:\"阿杰的电话打通了吗?\"。
阿炳:\"我刚才又拨了,没有拨通\"。
阿婉不吭声。
阿炳:\"牛总那边的进度怎么样了?\"。
阿婉:\"阿欣和阿美正在落实,今天会有结果\"。
阿炳不说话。
杨钰莹在深圳复出的前一百五十七天,是个台风天,阿杰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开启了他的人生新地图,拘留所。
他看到另外七个人,脸色与表情和他一样,带着大包小包,心中泛起微弱的温暖,原来有伴。
有些人喜欢孤军奋战,大部分人是不喜欢的。
世界很小,到处都能碰到熟人,阿杰遇到了红灯区,挽着他胳膊,叫他哥哥的女子。
阿杰记得她,显然,她已经不记得阿杰了。
阿杰很想问她:“还记得我吗?”,但是他没有这么做。
几个小时之后,阿杰知道了,她的名字叫阿柔。
上车时,民警看着他们,几个人浑身发抖,民警说:\"里面,有热水器,有鱼有肉\"。
让我们红尘作伴,吃的白白胖胖。
阿杰对拘留所缺乏认识,他的想象力局限在《监狱风云》的龙哥和阿正。
他想起《肖申克救赎》安迪杜弗伦和汤米。
他想起瑞德,那个喜欢笑的黑人老头,他的笑,总是那么温暖,阿杰笑了。
心情平复下来,他才注意到,同行的人中间,还有另外一个女子,一个摩登时髦的女子。
她穿着修身的牛仔裤,配上简约的白色t恤。
她的裤腿卷起来,露出修长的脚踝。
她穿着一双时尚的平底鞋,让她的腿部线条更加优美。
她没有戴项链,也没有戴耳环。
她戴着墨镜。她的名字叫阿媛。
她提了一袋子衣服,脚边还放了一个袋子,里面装了一床被子,一个枕头。
墨镜女子头仰着天,显然,这群乌七八糟的男人,不是她碗里的菜,她没有把这群男人当一回事,斜视他们都是多余。
深圳从零三年撤关之后,的确是进来了一批乌七八糟的人,为深圳补充了劳动力的同时,拉低了市民的平均素质。
包括阿杰在内的六名男人,眼睛直直的盯着女子,眼神发出碧蓝蓝的光。
时间仿佛已经凝固,他们六个男人盯了足足一分钟,像行注目礼。
民警:\"你们进去都老实点\"。
听到民警说话,这六名男子才把眼睛松开。
阿杰心里打鼓,这绝对不是一个风尘女子,因为什么事情拘留?
上车了。
枪打出头鸟。
民警:\"里面不能带这么多东西,你以为去度假啊\"。
墨镜女子:\"没关系的呀,一次性的呀,不能带就丢了的呀,里面用过的东西,不想带出去了的呀\"。
是的,里面用过的衣物,不能带出来。
人比人,气活人,阿杰第一次听说,一次性被子,差点没有笑出来。
阿杰心里有了数:这是一个得了公主病的富二代。
在车上,第一个引起阿杰注意的是一个瘦高男子,他的名字叫阿丁。
阿丁,瘦高,文质彬彬,戴着眼镜,瘦脸上洋溢着诗人气质,手里面拿着一本书。
阿杰心里有了数:这是一个看起来像留过洋的富二代。
第二个引起阿杰注意的,是一个瘦矮的男子,浓眉小眼,披着一头黑色波浪头发,像被风吹过的杂草。
那张脸像一只猴子变的,他的名字叫阿桂。
我大中华源远流长,除了元谋人,还有蓝田人。
除了蓝田人,除了周口店人。
除了周口店人,还有北京人。
除了北京人,还有山顶洞人。
除了山顶洞人,还有长阳人等等。
从面相上看,这是一个元谋人的后裔。
深圳是公共场所禁烟,警车里面,是绝对不可以抽烟的。
阿桂眼睛盯着自己大拇指,假装摁打火机,然后点燃一根不存在的烟,
眼睛眯着,假装眼睛被烟熏,头斜斜的仰着天。
很陶醉,吞云吐雾,吐完,把食指中指靠近嘴巴,保持距离,真的像在抽烟。
七双眼睛盯着阿桂,看他假装抽烟,像是陈佩斯表演哑剧《吃面条》。
大家的心情无端端好起来,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枪打出头鸟。
民警:\"你要老实点,自己有手有脚的,出来后,好好打工\"。
阿桂:\"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这辈子不可能打工的\"。
阿杰大惊,哪来的狂徒,敢用这种腔调和民警说话。
民警不理他。
阿桂:\"做生意又不会做,就是偷这种东西,才可以维持得了\"。
民警不理他。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世界上真有一种奇葩,像《警察与赞美诗》里面的苏比,为了度过寒冷的冬天,把自己送进拘留所。
阿桂盯着墨镜女子:\"你是因为什么事拘留?\"。
墨镜女子甩都不甩阿桂。
阿桂盯着墨镜女子又问:\"靓女,和你说话,你是因为什么事情拘留?\"。
墨镜女子:\"你自己不会看报纸的呀\"。
阿桂:\"是不是酒驾啊\"。
墨镜女子:\"放屁\"。
墨镜女子话说完,头扭到另一边,彷佛告诉阿桂,别再和姐搭腔。
墨镜女子叫阿媛。
车到了,除了阿桂,其他六人都瑟瑟发抖。
民警:\"你们抖什么?深圳是文明城市,这里是文明拘留所,没有打架,没有牢头狱霸\"。
深圳是一个文明城市,全深圳市,无论男女老少,甚至小偷小摸都会在公交车上,给孕妇和老人让座。
这种文明,没有人强制要求,也没有人倡议,完全是市民自发形成的潜规则。
深圳市民警,办事认真负责,八个人的拘留手续,办了四个小时。
阿杰被民警带进更衣室时,瞅了一眼墨镜女子。
不经意间,他和墨镜女子,见了人生最后一次面。
从更衣室出来,每个人只带了内裤和换洗的衣服,那个高高瘦瘦的男子,多带了一本书。
书既不可以杀他,也不可以用来杀己。
书是个好东西。
六人被带向二楼拘留室。
每个拘留室都有一个编号,阿杰所在的拘留室也不例外,编号叫二零五。
阿杰走在最后一个,他离门越来越近,他的心开始颤抖。
他以为,像《监狱风云》里面,一群罪犯,一群死鱼眼睛,直直的盯着他进入。
让他失望的是,拘留室是空荡荡的,甚至感觉到像是故地。
阿杰走进拘留室,想起了他初出茅庐时,东莞的塑胶厂。
那个宿舍也是八张床,左右一边四张,墙上是储物柜。
阿桂放好东西到储物柜,躺在床上,假装点燃了一根香烟。
阿杰走到自己的床边,看到是一个破草席,被子则叠的方方正正,像部队里面那种豆腐块。
阿杰瞅了另一个空床,草席从中间裂开。
阿杰掀开草席,看了看,床上有一行字:薛蛮子到此一游。
请看下一章《不在别人的剧本里跑龙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