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炳掏出手机,拨打阿婷电话,对面传来嘟嘟声,间隔时间较长。
您所拨打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阿炳挂电话,也许,她正在上早班,电话被集中,放在某个柜子里。
蓝天白云,微微南风吹来。
阿炳侧头南望,发现一只山羊头,白白的,在灌木丛里,好奇的,盯着他看。
阿炳起身,走过去,灌木丛里,一群山羊,在吃草,不见有半个放羊人的人影。
阿炳对着空气喊,哪个在放羊?一个老头的声音,传来,你是哪个?
阿炳顺着声音,走过去,发现一个老头,卧在草丛里,用草帽,半盖着头,悠闲的很,简直酷呆了,这种生活状态,真是让人羡慕。
阿炳说,大叔,你看起来,不是我们村的。
大叔说,我是欧家荡的,你是哪的?阿炳说,我就是这个村的,这两个树林,都是我们村的。
大叔问,看你不熟悉,你别别,我应该认得。
别别,是襄阳话,儿子喊父亲,这样叫。这个地方的村民,叫父亲,都叫别别,是从伯伯演化来的。
襄阳市内,说普通话的人,喊父亲叫爸爸。
阿炳告诉他,父亲的名字,大叔说,你别别,我熟悉的很,年轻的时候,喝过夺些酒。
这个夺,是襄阳话的多,但是不是发一声,而是发二声。
意思是,一起,喝过很多次酒。
阿炳问,你认识你们村里的,欧国子吗?
大叔说,欧国子,是我弟弟。
阿炳问,你亲弟弟?
大叔说,他亲妈是我亲妈,你说呢?
阿炳笑。
阿炳说,欧国子,我八九岁的时候,和他打过交道,我经常梦到他。
大叔问,你这娃子,尽瞎扯,我弟弟,比你大几十岁。
阿炳蹲下,说,大叔,我不飙你,你慢慢听我说。
大叔喝了口水,掏出一根烟,递给阿炳,阿炳说,大叔,抽我的,深圳的烟,大叔接过烟。
阿炳点燃打火机,凑上去,大叔点燃烟,用指头在阿炳手背上,碰了两下,在襄阳,这个举动,表示谢谢。
阿炳自己,也点燃了一根烟,躺了下来。
这一老一少,两个人,就在丛林里面,看着蓝天白云,扯着老闲。
大叔说,你咋认识,我弟弟。
阿炳说,说来话长,大叔,我认识欧国子那年,是八岁多,不到九岁,有一天下午,我放牛,牛就在这个树林里吃草,我在田埂上,睡觉,睡着了,睡得很香,被一个中年男人,喊醒,他怒气冲冲问我,这头牛是你的?我揉了揉眼睛,看着我的牛,在一块地里,吃稻谷,吃了半亩地,我很害怕他,我说,是我的牛,他眼睛一瞪,说,你的牛,吃了我的稻谷,这头牛,归我了。说完,他牵着我的牛,就走了。我回到家,告诉父亲,牛被人拉走了,父亲吓了一跳,说,哪的人?我说我不知道,父亲说,叫什么名字?我说我不知道。父亲问,吃了哪个村的稻谷?我说,欧家荡的,父亲出门。父亲先去看稻谷地,那块地的稻谷,被牛吃了不少,然后,去欧家荡村里,找到欧国子,最后协商,按亩产多少斤水稻,等九月份稻谷割后,还给欧国子,七百斤水稻。
大叔说,七百斤,是我说的,我弟弟,当时要九百斤,我跟你老爹熟悉,我说,算了,都不是故意的,小孩子放牛,哪有那么好的。
阿炳说,大叔,我别别说,还好不是别人,和欧国子哥哥,一起喝过酒。
大叔说,你的别别,来还稻谷的时候,我们三个人,又喝了两斤酒。
阿炳说,我别别的酒量,大的很,你们不一定,能喝过他。
大叔说,不是个球,他酒量,真是大。
阿炳说,欧国子,他现在,身体还好?
大叔说,高血压中风,每天坐着轮椅,小院子里面转,不能出门。
阿炳说,这么多年,我经常梦见他, 我做梦,放牛,然后,牛丢了,被他拉走了,像天要塌下来。
大叔说,那次,可能把你吓惨了。
阿炳说,大人看来,这可能是个小事,但是小娃子的心小,会有恐惧,真的就像天塌下来了,非常害怕,从梦里醒来,浑身都是汗。
大叔说,大了后,经过些事,就好了。
阿炳说,我读小学,忘记带作业,都感觉是天大的事,何况是牛。
大叔笑,小娃子,是这样的。
阿炳说,后来,长大了,我以为释怀了,其实没有,这件事,一直像毒蛇一样,缠着我,时不时,想起来。
聊着聊着,大叔的烟,只剩下烟蒂。
阿炳递给大叔一支烟,点燃,大叔用手指头,又拍了拍,阿炳的手背,以示谢意。
阿炳说,我想做个了断。
大叔惊诧的双眼,看着阿炳。
阿炳说,我想去,拜会下欧国子,和他喝点小酒,聊聊天。
大叔说,等秋里吧,夏天天热,做饭辛苦。
阿炳说,我别别,也是这么说,等天凉快了再说。
在襄阳,夏天天气热,走亲戚朋友,亲戚做饭辛苦,出一身汗,一般有事的话,事完就走,不吃饭。
两人继续聊,从山羊的数量,聊到山羊打预防针。
从公羊的比例,聊到山东的母羊。
从羊肉的单价,聊到养殖行业的风险。
从圈养的好处,聊到放养的优点。
从羊饲料的均衡,聊到羊痘感染的疾病处理。
从公羊的选种,聊到母羊生殖消毒。
从屠宰场,在行业中的作用,聊到烧烤店的,羊肉供应。
从羊的常规检查,聊到羊群健康的预防措施。
从养殖人的耐心,聊到羊群信息化管理的可行性。
从襄阳的美烤时光,聊到深圳的木屋烧烤。
从木屋烧烤厨师长的工资,聊到比亚迪打工人的工资。
从比亚迪工厂男女比例,聊到襄阳农村剩男和深圳城市剩女。
两人天南海北,聊着天,一见如故。
不是如故,本就是故人。
大叔知道,阿炳这个人存在,阿炳知道,欧国子还有哥哥。
人生何处不相逢,今天双方,都见到了本尊。
虽然没有酒,却有烟抽,一根接一根,阿炳带的两包烟,只剩下三根。
傍晚,一道残阳,穿过森林的缝隙,洒落在地面上,给人一种安静、亲切的感觉。
阿炳说,大叔,你儿子在比亚迪,我回深圳,联系他,见个面,也不一定,能帮上什么大忙。
大叔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就指望,他娶个老婆,他是个老实闷,三棍子,打不出个闷话。
夜幕降临,两人告别,阿炳推着车回家,车上面,多了一只山羊,它对着晚霞,咩咩叫。
阿炳回到家门口,炳妈在门口张望。
炳妈说,哎呦,你从哪弄来一头羊娃?我的个老天爷。
阿炳说,捡来的。
炳妈说,你砍的柴在哪?
阿炳说,柴没有砍到。
炳妈说,你这一下午,在忙啥子?你这羊娃,是买的吧。
阿炳说,我去街上买包烟,烟抽完了,回来再说。
炳妈说,你搞个羊娃回来,我给它啥子喂?
阿炳说,今天就不用喂,明天,我去地里,割一车象草回来。
阿炳上街买烟,回来,酒菜摆了一桌子。
炳妈问,你这羊,到底哪来的。
阿炳说,党娃子送的。
炳妈问,哪个党娃子。
阿炳说,欧家荡的党娃子。
炳妈不相信,说,你和人家不熟悉,人家凭什么送你羊。
阿炳说,他说,和别别是朋友,这羊,养到过年,杀了吃。
炳妈说,人家送你,你就要,这羊娃,就不能要人家的。
阿炳说,人家,不光送我一只羊,还送我一车柴。
炳父说,党娃子,是我玩的好的,年轻时候,在一起喝酒,你咋会碰到他。
阿炳说,他在洼里放羊娃,和他聊了一下午。
炳妈说,你一个砍柴的,跟人家放羊的聊什么天。
阿炳说,说了,你也听不懂。
炳妈不服气说,我还听不懂。
炳父说,他为啥要送你柴?
阿炳说,他家有一柴垛,没烧多久,隔壁有个年轻媳妇,嫌烧柴烟子大,熏到别人,他就不烧,换成烧煤气,让我把柴拉走。
炳妈说,拉走,还不是要给人家钱。
阿炳说,不用给钱,党娃子说,他请街上的人拉走,别人,反过来问他要钱,党娃子恼了火,说,柴恶成灰,也不给你们,最后就放在那,一放两三年。
恶成灰,襄阳土话,表示腐烂的过程。
炳妈说,哪有这样的事情。
阿炳说,在深圳,免费送衣柜给别人,别人反过来,收取搬家费,你不给,他就不搬。
炳父说,现在社会风气,跟以前不一样。
阿炳喝酒。
炳父问,我这几年,都没有碰到过他,为啥子,他要送羊娃?
阿炳说,他儿子,在深圳比亚迪,还是单身,不肯谈女朋友,让我联系下,劝劝他儿子,做做思想工作。
说到这,炳妈,这才有点相信阿炳,在农村,别说一头羊,用十头,一百头羊,能换个孙子,都有人换,很多地方的彩礼,不止十万。按每头羊,单价一千二算,一百头,也就十二万。事实上,有小部分人,就是把女儿当羊娃养,管肚子饱,不管内心饱,她们不知道父爱母爱是何物。过年了,一口价,卖个高价钱。这种缺爱的羊,内心是匮乏的,婚姻能不能幸福,不好说。这笔账,也不能完全,算到父母头上,因为他们也是受害者,也没有体验过爱,一个,内心没有尝过被爱滋味的人,想爱,也学不会,因为没有体验。
炳父吃着菜,喝着酒,不吭声。
炳妈说,这么小的忙,要别人一只羊,明天送回去。
阿炳说,我也不想要,人家非要给。
炳妈说,还是要送回去。
炳父说,也是人家一点心意,送不送回去,两可。
炳妈说,今里,才七月初四,离过年,还有六个月,养羊娃,磨人。
炳父说,这羊娃,脱了群,不好喂。
阿炳不吭声。
夏夜,满天繁星,阿炳睡在,小院的凉床上。
这一个下午,他收获满满,和党娃子的聊天,让他想通了某些事情。
放羊呢,就像有管道收入,砍柴呢,就像提水的。
阿炳思考,管道的故事,思考赚钱。
这世界上,有人躺着赚钱,有人跪着赚钱,有人站着赚钱。
有人用时间换钱,有人用身体换钱,有人用脑袋换钱。
有人用智慧赚钱,有人用才华赚钱,有人用颜值赚钱。
阿炳浮想联翩,颜值,让他想起,最近新闻上看到一句话,一个女人,如果第一印象,让男人联想到性,这个女人,不一定,是一个失败者,但一定,不是个成功者。
阿炳想到王大娘,对自己自尊的摧毁,阿炳想到自己的未来。
想到现实,该如何判断与取舍?他感觉,自己在走迷宫,两面是墙。
前进,可能是死胡同,回走,也可能是,通往出口的生路。
阿炳浮想联翩,院子传来羊叫,这孤羊,到底有没有送回去,请看下一章《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