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炳欣赏着自己的作文,竟呆在那里。
梁老师穿着厨师的围裙,从厨房走出来,随口一问,最近有没有回母校?
阿炳说,没有去学校,路过几次,没敢进去。
梁老师说,有什么不敢进去?
阿炳说,读书的时候,理想很高远,而现在,总感觉不尽人意。
梁老师说,我当时鼓励你当作家。
阿炳说,是的,我记得很清楚,那一次,也是在你家。
梁老师好像在回忆。
阿炳说,后来,我选择了理科,选择了计算机软件。
梁老师笑着说,条条道路通罗马,你还年轻,相信自己,我那时候很看好你。
阿炳说,我知道。
梁老师说,相信自己。
阿炳不吭声。
梁老师走到阳台,手上拿一个打火机,再穿过客厅。
梁老师说,你坐下,看看电视,书房看看书也行,饭马上就好。
阿炳说,天气热,做菜辛苦,凉拌一个黄瓜,一个炒菜就行。
梁老师说,我来安排,你别管。
梁老师到厨房。
阿炳这些年,一直不敢回去母校看一看,他自己的现状,他始终找不到能说服自己的理由回校。
回母校需要一个精神支点。
母校在他的心中何等神圣。
而这种神圣,是阿炳的一种感觉。
这神圣感,并不是来源于小校园的操场,食堂,教学楼等有形建筑。
而是来源于无形的人。
而这些人,最重要的,就是梁老师。
九一年,读初二,他写了一篇散文《小草》,赞美改革开放的企业家,那时候,他既不认识一个称得上企业家的人,
也对散文怎么写一知半解,被梁老师贴在墙壁上,说写的好,引来隔壁班的一群女生围观,当时,他的脸火辣辣的。
他每次回乡下,就想去拜访一下梁老师,而这念头,每次都被自己叫停。
他自认为,后来的所作所为,未能为母校争光,相反他自认为让母校蒙羞。
基于结果,自己既没能成为一个有影响力的企业家,造福一方,也未能成为一个影响力的作家,慰藉人的心灵。
当初的作文《小草》,竟然成了魔咒,做企业家,成了他一个理想选项,他到深圳后,自己创业,却没有成功,公司关闭,后来又回到职场。
阿炳再次读着自己的作文《周家湾的春天》《 七个隆咚锵咚锵 》,心情起伏不定。
梁老师做完饭,对阿炳说,到厨房帮忙端下菜。
阿炳遵师嘱,来厨房端菜。
阿炳看着案板上,大大小小的盘子,大惊失色,说,梁老师,这么多菜。
梁老师说,都是家常菜。
这一桌子菜,有欧庙山药炖骨头,煎鲫鱼,有莲藕炖排骨,有泡菜牛肚丝,有韭菜炒鸡蛋,有凉拌黄瓜,襄阳大头菜。
梁老师说,酒就没有,只有黄酒,平时,孩子在读书,很少回来,也没有准备。
阿炳看着满满的桌子,搞得像过年一样,心中有点惭愧。
阿炳说,好,喝点黄酒。
师生二人开始吃饭,阿炳始终有点拘谨。
梁老师说,当这里是自己家,吃菜。
阿炳说,老师吃,老师吃。
梁老师说,社会变化很快,老师有点不适应,很少和外界来往,你今天来,我不知道有多开心。
阿炳听到这句话,他不知道说什么话好。
阿炳说,如果是这样,我早就来看你了,其实,这次过来,我内心也挣扎了很多次。
梁老师说,挣扎什么。
阿炳说,我辜负了老师当年的期待,一棵树长歪了。
梁老师说,说哪的话,做计算机软件,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阿炳说,我出发的时候,是很果决,来的路上,却心里打着退堂鼓。
梁老师笑。
梁老师说,来,干杯。
两人喝一口黄酒。
阿炳说,我不敢面对老师。也无法彻底宽恕自己,所以来了怕尴尬。
梁老师说,师生之间,一起几年,哪会尴尬,不知道多高兴。
阿炳说,我经常想起你,还有徐老师。
梁老师说,徐老师年龄大了,他也在襄阳,跟他儿子住一起。
阿炳说,他那时候,好像很喜欢古文。
梁老师说,是的,我知道,他喜欢《岳阳楼记》。
阿炳说,他让我们背诵,背呀背,那文章比《滕王阁序》还难背。
梁老师说,当然是《岳阳楼记》好背,篇幅短。
阿炳不吭声。
梁老师说,来,干杯。
两人喝一口黄酒。
阿炳说,其他同学可能是这样的,我却是相反的,我能背《滕王阁序》,却不能背《岳阳楼记》。
梁老师说,那就有点稀奇。
阿炳说,我们村,有个放牛的老人,我很早就跟他背《滕王阁序》,我发现《岳阳楼记》写的比不上《滕王阁序》,可能是自己内心有些抵触。
梁老师说,老人懂得《滕王阁序》,很少见。
阿炳说,他是三几年出生的,是村里地主的儿子,年少时候,上过鹿门中学,非常喜欢读书。
梁老师说,这也是难得的事情,襄阳这种读书文化,跟鹿门有很大关系。
阿炳说,一个孟浩然,顶着襄阳文学半边天。
梁老师说,浩然二字,更是做人的一种境界。
阿炳不吭声。
梁老师说,来,干杯。
两人喝一口黄酒。
阿炳说,他还会写诗,这次回乡,还见到他。
梁老师说,那在乡下,可不是一般人物,诗可不是那么好写的。
阿炳说,我就记得,你那时候在班上读的诗,诗名《理想》。
梁老师说,还记得几句吗?
阿炳说,理想是石,敲出星星之火;
理想是火,点燃熄灭的灯;
理想是灯,照亮夜行的路;
理想是路,引你走到黎明。
饥寒的年代里,理想是温饱;
温饱的年代里,理想是文明。
离乱的年代里,理想是安定。
安定的年代里,理想是繁荣。
理想如珍珠,一颗缀连着一颗,
贯古今,串未来,莹莹光无尽。
美丽的珍珠链,历史的脊梁骨,
古照今,今照来,先辈照子孙。
梁老师笑。
梁老师说,来,干杯。
两人喝一口黄酒。
阿炳说,梁老师,这种诗,又不选入教材,如果没有老师指引,自己根本就找不到。
梁老师说,流沙河的诗,我就喜欢这首《理想》,写的真好。
阿炳说,是写的很好,我还记得你读这首诗的样子。
梁老师说,什么样子。
阿炳说,如果用抑扬顿挫来形容,不太妥当,看起来,很深情,当时你用普通话朗读的。
梁老师笑。
阿炳说,我还记得,有一次上课,讲《白杨礼赞》,那堂课,你一直打嗝打嗝。
阿炳这话锋一转,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一章《路上最美的风景在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