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有一种人,只能看到自己在向外界索取,却看不见自己的贡献。
他们被外界否定过无数次,于是,他们心怀内疚,自认为亏欠世界。
这个世界,不是有钱人的世界,不是有权人的世界,而是有心人的世界。
七月二十二,大驿土,冲虎煞南,天牢。
阿炳用最慢的速度,把三轮车开上陡坡。
东南西北四面空旷,四周都有山。
阿炳递给表叔一支烟,表叔接过烟,阿炳给表叔点燃。
两人坐在路边的树荫下,熏着烟。
阿炳说,表叔,我是单纯来兜风。
表叔说,我来贩点香瓜卖。
阿炳说,怎么个卖法?
表叔说,一个村一个村里喊。
阿炳说,年纪大了,少干点体力活。
表叔说,今年麦冬收成不好,娃子读书要用钱。
阿炳说,麦冬又跌价了?
表叔说,去年价格高,没有种,你表婶说,全部地都种麦冬,结果今年就又跌了。
阿炳说,那明年还种吗?
表叔说,明年估计价格会涨,可是你表婶说,今年麦冬跌这么狠,明年就不种了。
阿炳说,这几年麦冬赚到钱了吗?
表叔说,赚个亏,麦冬一年涨一年跌。每年种的时候都大跌。
阿炳说,一次都没有赶到涨?
表叔说,从来没有,每次只要一种麦冬,麦冬就会大跌。
阿炳说,有这么巧?
表叔说,如果按我的,保证能年年遇到涨,可是你表婶犟的很,事事要依着她。
阿炳说,麦冬的价格有没有规律。
表叔说,挨跟种的多就跌,挨跟种的少就涨。
阿炳说,所以说,种麦冬,要看邻居是不是?
表叔说,可以这么说。
阿炳说,收麦冬的人,一年有限量?
表叔说,那肯定,别人只要那么多,你麦冬出来了,卖家多了,都怕卖不出去,就降价卖。
阿炳不吭声。
表叔说,年年亏,越亏越穷。
阿炳不吭声。
表叔说,娃子读书要花钱,我就只好贩香瓜。
阿炳说,你和表婶好好说说,让她听你一回。
表叔说,她犟的很,说不通,非要当家。
阿炳说,麦冬是几月份种?
表叔说,麦冬是二三月间收,收完就种。
阿炳说,麦冬是做什么的?
表叔说,提高人体免疫力。
阿炳说,是不是只有襄阳产麦冬?
表叔说,除了襄麦冬,还有川麦冬,浙麦冬。
阿炳说,表叔,弄得人多了,就算表婶年年能撞对,估计也弄不到多少钱。
表叔不吭声。
阿炳说,还有没有别的选择?比如去外地打工。
表叔说,打工也去过,年龄大了,过了年龄,别人不要。
阿炳说,老表在读几年级?
表叔说,在读高二,还要上大学, 还得好几年。
阿炳说,那真得再干几年,毕业后,参加工作,就好了。
表叔不吭声。
阿炳说,表叔,晚上去我家吃饭,老爹估计今天会回来,喝点酒。
表叔说,你爹去哪去了。
阿炳说,奔丧,卸甲山的师父,吹唢呐的。
表叔说,不去了,下回再去,这瓜不能搁,搁了就坏。
阿炳不吭声。
表叔说,过年再说。
阿炳说,好,表叔,你快去卖。
表叔推着自行车,迎着南风上自行车。
阿炳看着表叔骑着自行车远去,脑中涌现四个字,贩夫走卒。
披星戴月,谓早夜之奔驰。
栉风沐雨,谓风尘之劳苦。
阿炳电话响。
阿钧说,我最近重新写了个小说,起了个头,是根据你的故事改编的,你看看,顺便给书起个名字。
阿炳笑着说,我说你这人怎么虎头蛇尾,你先把一本书写好,再写别的。
阿钧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知道吗?
阿炳说,不知道。
阿钧说,就像陈琳写《讨曹操檄》,灵感来了,挡都挡不住。
阿炳说,要写就写你自己,别写我。
阿钧说,你更有故事些。
阿炳说,我脾气可没有阿哲那么好,给我乱写,不是赔钱这么简单,送你吃皇粮。
阿钧说,我们可以边写边沟通,我把开头发到你邮箱了,你看看。
阿炳挂电话,打开邮箱,看到一长段话。
你要记得那些陪你喝酒吃烤鱼半夜不归的人,一起玩斗地主玩炸金花赌硬币的人,在本色酒吧给你讲管道的故事的人,含情脉脉挥手告别的人,对你说以后就跟你混的人,有床不睡半夜喊你去海钓睡饲料袋的人,让你处于鸡血状态最后他自己却泄了气的人,提醒你不要和放羊人走太近的人,吃碗肠粉也要抢着买单拉拉扯扯不成体统的人,一起去唱歌酒醉走散后又关机的人,半夜打骚扰电话说和女友又分手的人,陪你在角落发呆的人,用故事换你酒的人,分享他的朋友让你认识的人,无缘无故问你缺不缺钱的人,陪你在星巴克看美女的人,愿意听你没完没了叽叽歪歪的人,欢迎你到来最后用岛国短片招待你的人,黑夜中抱紧你让你感觉责任重大的人,每个月都要跑来蹭一次饭的人,不管多远骑自行车来看望你的人,在远处默默注视你的人,说不让你去车站接心里却特别期待你接的人,从关外跑到关内想给你惊喜因为你关机失联自己吃了碗面败兴而回的人,自己单身也劝你单身的人, 自己没钱找父母要了给你的人,把自己最囧的一面让你看到的人,请人桑拿说钱不够给小费让你带纸币速来买单救场的人,带你四处游荡的人,迷失时为你指点迷津的人,告诉你自己理想是存钱买苹果手机的人,天隔一方从来都不会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的人,你提出分手时直直瞪着你的人,坐你对面不说话也不觉得尴尬的人,嘴上说你为什么不撞墙去死的人,是这些人组成你生命中一点一滴的温暖,是这些温暖使你远离阴霾, 是这些温暖使你成为善良的人。
阿炳拨打阿钧电话。
阿炳说,你这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阿钧说,我写真么好。
阿炳说,有小说这么开头的吗?
阿钧说,我独创不行啊。
阿炳说,你独创啥独创,你是模仿村上春树。
阿钧说,天底下模仿别人文章还少啊,我为什么不能模仿?
阿炳说,你这写的是我吗?
阿钧说,这就是你。
阿炳说,别给我贴标签,昨天算了一命,我现在都浑身是标签,快不认识自己了。
阿钧说,这真是你。
阿炳说,深圳那么多人,你不写,你写我干嘛?我得罪你了?
阿钧说,写你,一可以赚钱啊,二可以帮你认识你自己,一箭双雕。
阿炳说,要写,写你自己。
阿钧说,我哪有你故事多?
阿炳说,你咋有这么多奇特古怪的想法?
阿钧说,上面这段话,是我看到一句名言,一挥而就的。
阿炳说,什么名言?
阿钧说,生命中最艰难的阶段,不是没有人懂你,而是你自己不懂自己。
阿炳说,这事情,回深圳再议,这十天内,不要再给我打电话,我是回家度假的,不要再骚扰我。
阿炳说完,抢着挂掉电话。
请看下一章《精神成长伴随人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