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夜枭立于枝头,静默无声。
街上,月光铺满了地。
两个人影,由远至近。
淡淡的酒香,弥漫在空气中。
“师尊,我们要去哪?”
男子负手而行,步伐缓缓。
“碧海长空三万里,清河玉镜倒苍天。”
“桃源轻舟没孤涧,余羡自在不羡仙。”
话音落,飞花亦落。
他所行之处,泛起一圈圈涟漪。
最后一步踏出,时空凝滞。
嗡……
翻飞的落花缓缓遮住了视线,待飞花落地,涟漪平息,再度望去,那人已不在此间。
一念,山河万里。
——
玄辰历一八零七年,春。
碧海域。
平静的定长江自琼瑶天山流出,穿过一个个村落,最终流入一望无际的南天浩海。
在定长江的入海口,是清河州。
清河州面积不大,差不多也就两三个凡域的大小,生灵不多,不过十亿之数。
清河州有一个地方,四季如春,不闻秋冬寒凉,不见夏日炎炙,出过无数儒道至圣和文坛大家,也有过无数闻名天下的爱恨情仇。
那个地方,叫做……不羡仙。
“不羡仙到嘞!”
船夫的吆喝声,惊起岸边点点白鸿。
人间的喧嚣,渐渐清晰了。
顾盛酩轻轻呼出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看向前方。
青柳拂江,烟波浩渺。
温和的水灵气在天地间静静流淌,涤去外乡人身上的尘埃。
抬头望向云雾深处,可见零星人家。
白墙黑瓦,如水墨画一般。
身后,船夫唱着渔歌,渐渐远去。
“春秋有梦人常聚。”
“天下何处无烟雨。”
“君去长安,我去江南。”
“君归故里,我归人间……”
迈步踏上桥头,就听见几声欢闹由远至近,转头便见几个兽族孩童追逐嬉闹,手里的风车转的飞快。
它们很快来到路边,好奇地看着这两位异乡人。
这时,为首那位穿着粉色衣裳、扎着丸子头的小姑娘露出一个腼腆的笑,怯生生开口道:
“两位哥哥,你们饿不饿?”
“嗯哼?”顾盛酩微微一顿,笑着回道:“附近有什么吃的吗?”
小姑娘脸蛋红扑扑的,兴奋开口:
“哥哥跟我来,我家的饭可好吃了!而且便宜。”
“好啊~”
顾盛酩笑笑,跟上对方。
其他小孩也闹哄哄地跟在他们身后,小声的嘀咕着什么。
穆尘时一直在东张西望,对这个清闲之地充满了好奇。
走上古旧石桥,清凉的江风扑面而来,钻顿感心旷神怡。
他望向河边一处阴凉地,就见银发老者戴着斗笠,坐在岸边垂钓,如雕像一般一动不动。
不一会儿,一群衣着朴素的女子有说有笑地来到河边,聊着家常事,洗着衣服。
听到这些人的声音,老者吆喝道:
“女娃子,你们把我的鱼吓跑了!”
“哎哟~说的像没咱几个你就能钓到鱼一样!”年纪最大的中年妇女笑着打趣,还捧起一手水朝对方所在的对岸泼去。
老者笑呵呵地摇摇头,继续垂钓。
若是穆尘时修为再高几分,便能发现这些妇女皆是混元境以上的存在。
而那位老者,更是一位地元境妖君。
感受到对方向自己看来的目光,顾盛酩露出淡淡的笑,朝对方微微点头,算是打招呼。
老者笑呵呵地点点头,收回目光。
“多少年了,又一位逍遥客啊。”
……
行过石桥,沿着青石小径走数百米,再穿过一片茂密的竹林,便来到了真正的不羡仙。
扑面而来的,就是一阵花香。
有梨花的甜腻、有樘花的缠绵、有海棠的清淡、有桃花的芳香、有楹花的浓郁……
穆尘时忍不住深吸一口气,结果连带某人身上的酒香一并吸入,顿感晕乎,小脸通红道:
“师尊,你收收身上的酒味吧。”
顾盛酩眉头一挑,随后见到对方通红的脸,忍不住笑骂道:
“出息!”
说完,他就闻到一股酒香。
这是他第一次闻到如此美独特的酒香,好似缠绵柔丝,一点点将他包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他循着酒香传来的方向望去,就看到一家历经岁月的客栈,门匾上刻有“天涯”二字。
恰好这时,带路的小姑娘停下来,兴奋地指着那家客栈:
“哥哥,那就是我家!”
“好~”
顾盛酩笑笑,看着那个一蹦一跳的小姑娘,不忘叮嘱道:
“看路,小心点。”
“……”
穆尘时眸色微沉,一言不发。
“小时啊,为师想……”
顾盛酩没注意到他的神色,一边走一边看风景,嘴里还说着什么。
“到时候啊……”
“小时,你觉得怎么了?”
然而说了半天,身后青年都没吭声。
“……”
顾盛酩动作一顿,转头望去。
下一秒,低着头走神的青年一头撞入他怀中,嗷了一声。
穆尘时揉了揉鼻子,抬头望去。
只见他的好师尊嘴角上扬,正一脸戏谑地看着他,似笑非笑,眼中已经带上了几丝寒意。
“小时,你这本事,跟谁学的?”
“啊??”
穆尘时还没反应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经朝他伸来。
没有任何思考,几乎可以说是条件反射,穆尘时立马抬手护住脑袋。
啪!
“嗷!”
“你还挡?”
又是一声清脆的“啪!”
“嗷哦!”
不一会儿,穆尘时搓着通红的手背,挎着个猫猫脸,不情不愿地跟在顾盛酩身后。
顾盛酩嘴角上扬,心情很是愉悦。
虽说不知道这臭小子跟谁学的间歇性耳聋,但他堂堂半步地元境,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走近客栈,喧闹声随风入耳。
门口高大的梨树下,坐满了各路江湖浪客。
有身负大刀面容凶煞的壮汉,有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有一身书香气的儒道门人……
场中,是一个老瞎子。
老者衣衫褴褛,瘦骨嶙嶙,额头的兽角被打断了一只,不知历经多少岁月,断裂处早已磨损。
它喝着其他人递来的酒水,口若悬河,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天地间的故事。
此时,它刚好讲到最精彩之处。
只见它兴致大起,大手一挥:
“嚯啊!说时迟那时快!”
“少年转身,抽出腰间宝剑。”
“呵啊!”
老瞎子一脚踩在桌子上,戴着墨镜的眼睛扫过众人,神秘兮兮道:
“你们猜怎么着?”
人群应和道:
“既然是宝剑,定是将那仇人杀了!”
“依我看,恐怕没这么简单。”
“……”
老瞎子听完一圈,大笑着摇摇头,将那碗酒一饮而尽,也不再卖关子:
“只见宝剑出鞘,寒光凛冽!”
“那一剑,如清风拂月,无影无形,可谓惊天动地鬼神!”
“谁知……”
老者又顿了顿,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往后一躺,躺回那破旧的老藤椅中,笑道:
“那九尺高的仇人身子一扭,竟从少年胯下钻了过去~”
“吁!”
众人哄笑而散,走之前还给老者留了多少不一的灵石。
很快,此地只剩下老瞎子一人,它躺在藤椅上,感慨万分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
“少年家贫,何来宝剑啊!”
“不过是……痴人妄梦罢了。”
说罢,它转头看向顾盛酩。
明明目不能视,但那道目光却有如实质一般,沉甸甸地落到顾盛酩身上。
“小友,好久不见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