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裴霜尽消失在楼梯拐角后，宋归程沿着三楼走廊往里走，不少F班的学生一边打闹一边往教室里冲，撞在栏杆上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
宋归程夹在其中，被视为无物。
老师还没到，教室里一片混乱，有人吃早饭，有人化妆，有人捏着手机发消息，也有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胡乱聊天，总之没几个在学习。
宋归程找到自己的座位，在最后一排，靠着后门，那个阴暗逼仄的角落只有一张桌子，孤零零的被排挤出去，如同他在这个教室里的处境。
他维持着自己自卑学渣的人设，含胸贴墙穿过教室，走到自己的座位。
桌板上被红、黑、蓝不同颜色的笔写上各种不堪入目的辱骂言语，用词的恶毒难以想象是从一群和自己无冤无仇的中学生嘴里说出来的。
宋归程默不作声地看了一圈，三观尚未成熟的中学生的恶意有时比成年人更汹涌，或者说他们根本连善恶是什么都不明确，更多时候只是受情绪驱使做事。
他叹了一口气，把书包里的书拿出来放到桌上，嘎吱，高低不一的桌子晃荡一下，发出近乎散架的摩擦声。
宋归程对这种情况并不意外，从桌肚里掏出几张用废的草稿纸折起来卡在桌角下。
那几张草稿纸是真的用废了，用铅笔写了一遍又用水笔写了一遍，字迹细小密集，工整地排列在草稿纸上。
宋归程多瞅了两眼，心里有了评估，是个成绩很差但是学习态度不错的倒数第一。
他摊开课本，内页很旧，上面有折痕、笔迹，甚至还有没清理干净的污渍。
日本的课本会循环利用，对于这样的情况宋归程并不惊讶，他大致浏览了一遍，知识不陌生，但是学科很陌生。
他看了眼贴在桌角的课程表，日本的课程里包括单独学科和交叉学科，理论学科和实践学科，和国内课程有很大不同。
宋归程这时候有点庆幸自己的学渣人设，要他现在突然精通日本高中课程，成为名列前茅的大学霸，才是真的会崩。
对大部分普通玩家来说，崩人设＝违反副本规则＝npc异化＝找死。
学渣人设可以说是正中下怀。
不过这破游戏会那么好心？宋归程觉得不会。
在正式上课之前有10分钟晨会，铃木雪奈踩着铃进了教室，学生们恋恋不舍地把东西藏到桌底下，回了自己的位置。
班主任捧着班级名册走进来，年过四十的男人穿西装打领带还梳了发型，精气神比下面坐着的学生还好。
宋归程被他手里夹着花名册的蓝色文件夹吸引了目光，谁被杀了这个问题一直在他脑子里面转，他得尽快想个办法确定下来。
例行问好过后，班主任松本老师就开始一个个点名，一眼望过去，后面靠窗的两个座位都空着，十分显眼，念到最后，渡边和中野两人没到，班主任已经习惯了，用笔在两人名字后面记录下迟到就不再过问。
松本老师的目光从全班同学身上划过，宋归程能感觉到他在自己身上多停顿了两秒，然后就开始了一番激情演讲，无非是好好学习、认真上课、不要惹事之类的叮嘱。
宋归程注意到，班主任的目光也同样在铃木雪奈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他从那停顿的两秒里读出了一样的情绪，怜悯而担忧。
他微微侧头，看向和他隔了两条过道的铃木雪奈，只能望见她披散的中长发，黑色发丝将她整个后脑勺盖住，她低着头一动不动。
宋归程眉头皱了皱，在心里圈出铃木雪奈的名字。直觉告诉他，铃木雪奈很怪。
虽然她看起来只是一个因为身体有缺陷而自卑胆小的女高中生，但是宋归程还是从她身上感觉出某些违和的地方。
这种违和说不出来，宋归程把这归结为通关副本的经验。
死的人会是她吗？宋归程垂头盯着桌上的英语书，脑子里在飞速思考。
在副本世界里，即使死人也可以依靠某些力量继续活动，这无疑给玩家增加了许多难度，
死者都搞不清楚，何谈找出凶手。
而且这次的场景很大，电车到站的地方都可以下车，学校附近的街道和住宅区都不违和，已经看不出副本世界和现实世界的界限在哪里了。
范围越大越不容易锁定目标人物。
宋归程摸了摸手腕，决定先在学校打探消息。
这时候他才体会到游戏给他安排这种身份伤脑筋的地方。“宋归程”人际关系不行，成绩不行，寡言少语还唯唯诺诺，在学生和老师那里都不受欢迎，要他和同学主动熟悉打探消息，就是在崩人设。
崩人设＝违反副本规则＝找死！
不崩人设＝主线任务困难＝找死！！
总之都是找死。
溯魂游戏你好样的，宋归程在心里给它竖大拇指。
他倒是不怕崩人设，只是违反副本规则的话，npc就会异化成杀人怪物，根本打探不出来消息。
宋归程深吸口气，压下心头诸多思绪，打算先适应一下自己的身份，再寻找突破口。
松本老师慷慨激昂的声音在整个教室里回荡，试图激起下面这群学生的奋斗之心，然而效果甚微，大家该玩的玩该发呆的发呆，根本没人理他。
晨会只有10分钟，很快下课铃响，松本心里叹了口气，重重地合上花名册走出教室。
临走前，松本老师开口叫：“宋归程，你跟我到办公室来一下。”
大家似乎对这种事见怪不怪，大部分人都没什么反应。
宋归程从铃木雪奈旁边绕过去，瞥了眼她的桌子，发现她在专心致志地做数学题，笔芯一下一下写得很用力，黑色的墨水沿着笔迹晕开。
而在他看过去的时候，跳动的笔尖一下停了，铃木雪奈停下动作，只有黑色的笔帽朝宋归程的方向歪了歪。
咯噔，宋归程的心猝不及防猛烈跳了下，他连忙收回目光，加快脚步走出教室，跟着松本老师走向办公室。
两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F班门口，耳边都是同学们嬉笑怒骂的声音，只有铃木雪奈一个人被隔开真空地带，可她浑然不在乎，笔又动了起来。
老师的办公室在走廊另一头，现在只有松本一个老师，他的桌子上堆了不少教辅用书，还摆着一盆盆栽，仔细看才知道是假的。
“宋归程啊，”班主任喊了声她的名字，紧皱眉头，很是苦恼，“渡边最近还是很为难你吗？”
他捏了捏眉心：“我已经在帮你协调换班的事了，不过这件事一直被压着……”
松本老师长叹一口气，甚至有点不敢看学生失望受伤的表情。
他对这两人的秉性很了解，然而作为一个普通教师，他没办法和后台很硬的渡边作对。
这个国家就是这样，制度会为权力和金钱让步。
宋归程没想到班主任把他喊过来是为了这件事，有些讶异地看向双手交叠的中年男人，他的精气神在出了教室之后就不见了，徒留一身疲惫。
他本来以为“宋归程”的处境是老师和学校的不作为，没想到只猜对了一半，他遇到了一个好老师，只是学校太垃圾了。
“老师，我、我没事，”宋归程讷讷道，“您不必再为我跑东跑西了，我……”
我现在能一拳打他们十个。
“裴霜尽同学今早帮了我一把，渡边和中野好像有点怕他。”他咽下心底的真话，选择了比较符合人设的说法。
松本老师的眼睛似乎亮了下：“裴霜尽……也好，他是种子选手，很受上头重视，和他搞好关系对你没坏处。”
宋归程继续低着头不说话，松本老师似乎在想什么，一时之间办公室的空气静了下来。
“你先回去上课吧，”松本老师轻叹了口气，“有什么事及时和老师说，老师一定尽力帮你。”
“谢谢老师。”宋归程朝他深深鞠了一躬，不仅仅为这个老师爱护学生的心情，更为他敢于为学生扛住权力金钱压下来的大山。
虽然效果甚微，但这份心意十分感人。
“对了，老师，”宋归程犹犹豫豫，觑着老师的脸色，小声问，“她那件事怎么样了？”
是谁杀了她，宋归程并不知道这个她是谁，不过这个人身上一定发生了一些事，或许和学校有关，或许和学校无关。如果有关系，老师不会全然不知，如果没关系，问一下也不会怎么样。
“你说佐藤美咲？”松本老师闻言重重叹了口气，“铃木雪奈帮她交了一份休学申请之后，她就没来了，我还没时间去看她。”
他捏捏手心：“当初老师就没能保护她，那孩子不知道受了什么威胁，一直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松本老师烦躁地捋头发，发胶固定好的发丝掉下来，显得有些狼狈。
“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至于别人，你也有心无力。”松本老师惨淡地笑了下，挥挥手让他赶紧去上课。
宋归程又鞠了一躬，才慢慢退出办公室。
办公室里只留下松本一个人，他盯着花名册上的名字看了许久，忽然双手捂住脸，颓然地瘫坐在椅子上。
他从很久之前就注意到了渡边和中野的欺凌行为，可是凭他一个人，根本无法承担什么，也无力改变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