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奚踏入阵法之后，便感觉自己来到了一个玄之又玄的世界。
四周安静极了，他看不见外面，听不见外面的声音，眼前唯有浅蓝的灵力萦绕在他身侧，像是初冒土壤的尖芽，亲近地蹭着他的脸。
灵气不会说话，可却像是有生命，它们托举着时奚，带着他往天上飘，轻柔至极，好像是在告诉他……
别怕，不疼。
时奚闭了闭眼，正要御剑而上，然而正在这时，他寂静许久的耳畔突然传来一道匆忙的脚步声。
“——小奚。”
时奚迅速睁开眼，向下看去。
接着他眼睛睁大了一点。
这阵法只能容纳一位补天之人，没人知道阵法开启之时若贸然闯入会受到什么代价。
可夜偏鸿却突然出现了。
他立于阵法一侧，衣袖微翻，接着往上抛出什么，时奚下意识接住，鼻尖嗅到甜味，愣然地看着手中的麦芽糖。
“存的最后一个。”
夜偏鸿看着他，紫眸里倒映着他愈发变小的身形，浅蓝的灵气滚滚翻涌，混着他低沉的嗓音：“作为交换，如果以后能遇上，至少对我好点。”
距离太远。
时奚被浅蓝灵光托举着，一直在往天上飞，几乎要听不见夜偏鸿所说的话。
可神奇的是，他还是听懂了。
一根小小的麦芽糖，怎么能交换这么大的愿望呢？他眨着眼睫毛，含着麦芽糖的一角，反身任由灵气托举自己，不再打算御剑加速这一切。
浅蓝的灵气一直耸入云端，裂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了，世间归于平静。
只是少了一人。
一个……英雄。
*
到最后，夜偏鸿都没再提起成婚的事。
他要时奚无所顾忌地离开，至于布置好的成婚之宴，手写好的邀请令……都撤了。
全部撤了，连带着他自己。
他想尽快见到时奚，为那个微不足道的可能。
为那根麦芽糖所交换的愿望。
夜偏鸿将魔尊位置易主，而后便直接消失，无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有人猜测他是自戕了。
修真界传闻纷纷扰扰。
先前魔界要举办婚宴一事并未刻意隐瞒，尘世之间有相当多的人都知晓此事，纷纷好奇这婚宴的另一位主人是谁。
魔尊要成婚了，他们知道，那谁与魔尊成婚呢？
直到魔尊之位易主，众人才终于得知真相。
一位魔修向外告知了夜偏鸿所喜爱之人，这消息便如长了翅膀，一传十十传百。
最后，他们都震撼听闻，前魔尊夜偏鸿喜爱之人竟是剑宗当今剑仙之徒。
也是那个以身补天，方才年少的小公子——时奚。
裂缝消失后，九州各地的异象便也争相消失，其中当属沧海城最为彻底。
鱼妖们恢复了理智，自知闯下了弥天大祸，遂纷纷潜海不再出世，城主在命人清扫城中旧事，以及算清楚那些遭受鱼妖攻击之人总和，好给这些人的家人物质补偿。
他也只给得起这个了。
城主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抬起头看着窗外晴方好的光景。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那日跟在剑仙身边的少年人。
这一切，都是那少年给的。
要不要在城中修建几座神像呢？
供奉的便是剑仙之徒，那少年对九州的帮助足以穿透古今，值得所有人永世铭记。
“我准备在城中修建几座神像，供奉小奚。”
剑宗之上，楚无舟在众长老面前如是道，他神情平静，眼眸无悲无喜，连以往伪装出来的温和表象都不再有。
此刻死寂得如同不起波澜的水。
灵若恍惚间意识到什么，又想起魔尊夜偏鸿的消失。
这两人都……
魔尊许是随小奚去了，剑仙看着也没了生欲，就像小奚没出现之前，他对生死置之不理。
现在比那时候更甚。
掌门没有异议，“是得这样，宗中也得建。”
楚无舟颔首，随即眸色又淡了下来。
夜偏鸿能果断离开，他却不行。
否则，他也想早早赌一把，将曾经承诺给小奚的，那个凡间分身最后的经历如实道出。
可小奚还有愿望，要当剑仙。
他要助他成为剑仙。
建立神像，获得信徒只是第一步。
需得要小奚名扬九州，所有人都得记得，是谁补了这天上的裂缝，又是谁救了九州。
时奚也。
*
不久后，重不裕以游历为由，离开了剑宗。
他记得小奚想取代剑仙，成为剑仙。
九州建小奚神像的行动才刚开始，还需要一把助力。
重不裕便来到了天临城所供奉的小奚神像庙中。
得剑宗授令，九州供奉的小奚神像所处的庙堂皆不许破败，可以不建，不可以敷衍。
天临城的庙堂便颇为气派。
金玉满堂，富贵加身，每日都有修士前来擦拭神像与庙堂，擦得干干净净，极为细心，连奉香的炉子都不曾有香灰飘出来，一丝不苟。
重不裕守在此地，若有恶人妄图来庙中挖金银窃贡品，他就会在暗处动用法力略加惩戒。
全程不现身，像是小奚神像显灵了。
恶人被吓得屁滚尿流而去，再也不敢踏入此地，次日这消息传遍天临城，往九州扩散。
重不裕偶尔还会在暗处出手，帮助祈愿之人完成愿望。
功德全给了小奚。
“诶诶诶，你怎么能带麦芽糖来供奉时仙人？”
庙堂门口有人拉扯来拉扯去，那人小心护着麦芽糖，白一眼，“你懂什么！我打听了的，仙人喜欢吃这个。”
“真的假的，别是乱听来的……”
“少废话，我要去上供了。”
重不裕在这时现身。
他走路悄无声息，上供的二人吓了一大跳，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重不裕：“……我听闻，时仙人剑法不错。”
跪地而拜的人停在那，呃了一声，“啊这样吗？仙人剑法肯定厉害！”
重不裕：“……”
“我的意思是，不如称呼他为剑仙。”
“可是剑仙不是有人了么？”
“剑仙之徒，当继承剑仙衣钵。”重不裕淡淡道，“我相信他会喜欢这个称呼的。”
那人一想也是，喃喃自语：“看来是得改口了……”
重不裕表情一松。
他离开庙宇，回头一望。
小奚神庙。
小奚剑仙。
你看得见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