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两日的大雪停了,明媚的阳光照耀在马车车顶上。
齐烨望着车外的人来人往,双眼有些空洞。
驾车是周宝,齐烨没有说去哪里,只是说转转,再看一眼京城。
马车漫无目的的转着,走走停停,离开了泰隆坊,去了南市,离开了南市,到了北市牌坊下,牌坊越来越远,马车依旧嘎吱嘎吱的前行着。
眼看着天色渐暗,齐烨拍了拍车门,马车停下了。
周宝回身将脑袋伸进了车厢里,有些反光的脑袋很是诡异。
“大统领,咱是又要走了吗。”
齐烨点了点头:“目前来看是这样的。”
周宝兴奋了起来,想问好多事,又不知先问哪个。
齐烨犹豫了一下:“你旺哥中午回来没?”
“没,一早就被唐家大小姐叫走了。”
“去唐府了?”
“应是如此,卑下当时在影壁那遛青狼,听了一言半语,说是唐知州从北地带回来一名校尉,想要在京营谋个差事,晚上在唐府设宴宴请旺爷。”
“倒是会求人,找到旺仔身上了。”
齐烨看了眼天色,周宝问道:“去唐府?”
“我就不进去了,在外面等你,你进去和旺仔说一下,就说…算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下次…”
话都没说完呢,周宝将脑袋缩了回去,一扬马鞭,马车都给齐烨整出推背感了。
眼看快到了唐府,马车中的齐烨听到了欢声笑语之声,踹了踹车门,马车缓缓停下,距离唐府还有百步之遥。
天色早就暗了下来,马车倒是没惊动唐府外的门子,再一个是一群人站在门口相送,送刘旺。
齐烨将脑袋伸了出去,离的远,只能看到火把旁的旺仔和唐虞,其他人也看不清个长相。
旺仔如众星捧月一般,周围多是中年人,包括唐虞他老爹,对旺仔极为恭敬,旺仔则是一一施礼。
也不知是唐虞说了什么,唐家人都回府了,唐虞依偎在旺仔的怀中,二人走向了王府。
周宝刚要扬马鞭,齐烨摇了摇头。
“大统领,您不是说寻旺爷吗。”
“不了。”
望着旺仔与唐虞的背影,齐烨笑了笑:“挺好的。”
“您是说…”
“没什么,对了,斌斌和我小舅子最近都在忙什么。”
“季老大人最近说要辞去官职,想要在书楼教书…”
“我问你我小舅子忙什么,你说我老丈人干什么。”
“俩人在一起呢,都在书楼,季老大人说季公子就应教书,教书是季家人该做的事。”
“哦,斌斌呢。”
“大公子这会应是从其他衙署离开了,一般这个时辰都是熊小姐拉着他去游玩。”
“好吧。”
齐烨将脑袋缩了回来:“回去吧,睡觉了。”
“哦。”
车厢之中的齐烨摸着已经好久没有整理的半寸胡茬,目光又变得往日那般空洞。
青春就像一本打开后合不起来的书,岁月则是一趟有去无回的绿皮破火车,嘎吱嘎吱的前行着,永远无法倒退,昨日的风景越来越多,明日的期待越来越少,人们无法要求太多,只能期待,期待明天越来越好,越来越接近终点,只是当一切慢慢变的索然无味了起来,又不希望太快到达终点。
旅程,并不会因快慢而变得开心。
开心,是因陪伴之人。
回到了王府,齐烨突然觉得很疲惫,仿佛偌大的一座京城,无时无刻不在消耗他的精力与人生。
进了卧房,脱了靴子,扔掉袍子,四仰八叉的躺在床榻上,双眼依旧空洞。
季渃嫣坐在了旁边,让齐烨枕在自己的双腿上。
“就一个人回来的吗?”
“不然呢,半个人回来吓死你。”
季渃嫣咯咯娇笑,敲了敲齐烨的脑门。
齐烨的手有些不老实,被季渃嫣摁住了。
“想好了?”
“想好了。”
“不会后悔?”
“后悔也要这么做。”齐烨依旧强颜欢笑着:“不能总是要求别人不断付出吧,每当我要求别人去做时,别人就会失去,我也会失去,我不想失去变成习惯,因此不会再去要求,再去强求。”
“可…”
“没什么可不可是的,我运气历来很好,好到了令我惧怕,总是惶恐着有一日运气用光了,我所珍惜在乎的一切都会失去,既然如此,那就想方设法不去失去,而且我也很开心。”
季渃嫣无声的叹息着,最终点了点头:“如何交代。”
“你看着办就好,就如同当初老熊在东海说服我那样,他们留在京中,比陪着我去东海,去瀛岛有意义,斌斌必须入仕了,我已经和张世伯谈过了,去门下省,熊思贤会把他当接班人培养,十五年后,他会成为最年轻的侍中。”
“元思呢,叫元思陪着你好不好。”
“不,书楼同样重要,季家不是将门,小舅子不会留在京中,但也不会跟我去东海,他要去各道筹备书楼,让更多的百姓之子入学。”
“只有阿卓陪着你?”
“阿卓也不去。”
齐烨摇了摇头:“我和老三谈过了,过几天他去北关,出关后得有人坐镇北关,阿卓是亲军统领,拿着兵符跟过去,等老三大胜而归后才回京,如果那时候他想去东海的话让他去就是了。”
“只带周宝?”
“老公输和公输云不是在东海呢吗,那个谁,那个那个谁家…”
“谭敬宗。”
“对,小谭不是在吗,史恭也在,看你说的,好像我是孤家寡人似的,放心吧,我到了东海…”
季渃嫣不想听下去了,俯身稳住了齐烨,强忍着泪水。
她不喜欢齐烨总是强颜欢笑,更不喜欢齐烨太过“平等”,平等的照顾着每个人,顾忌着每一个人的感受,直到如今,直到如今再次赶赴东海时,又如当初,走在路上,只是这次却没有那么多人可以陪伴他了。
这一吻,吻了足足许久,直到齐烨喘不过来气时,季渃嫣终于下定了决心。
“不,要说你去说,我不去,你和他们说,说你要走,说你不带他们走!”
“如果他们不想走呢,如果,他们不想走,却又要必须和我走呢?”
“不会的,他们一定会陪伴着你。”
“我是说如果,如果,他们有着太多的留恋呢。”
季渃嫣沉默了,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