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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末,杜甫跋涉千里,终于抵达了蜀地成都。

他和苏轼一样,在此地搭建起草堂,或许所有雅致文人最终的归宿,都是山水田园,一壶浊酒吧!

安稳下来的杜甫,笔下的诗也终于不像早些时候那么悲悯,那么沮丧,而是难得多了几分闲情逸致。

杨柳枝枝弱,枇杷对对香。

……

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

……

云掩初弦月,香传小树花。

……

闲暇的日子中,有好友崔明府来访,杜甫打扫好花径,打开了柴扉,备好了酒菜,高兴地写下了《客至》。

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见群鸥日日来。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杜甫对他亲手搭建起的这座草堂,可谓是满意至极。

但不曾想,到了第二年的八月,突然天空之中乌云密布,雷霆翻涌,一阵狂风呼啸着瞬间将他寄托了所有美好的草堂摧毁。

随即大雨又接踵而至,把还想着抢修草堂的杜甫,淋了个落汤鸡模样。

杜甫欲哭无泪。

这座草堂的搭建可不容易,是他千辛万苦,好不容易东拼西凑才完成。

他向好友萧实借了一百根桃树秧苗,向韦续借来绵竹,向韦班索取了大邑县的瓷碗,总而言之,没有花自己的一文钱——

《白手起家》。

然而这一切都随着一场不期而至的狂风骤雨,化为乌有。

要是一般人,比如正在做这档电台节目的你我,会是何种心情呢?

诸位听众不妨代入杜甫的视角,认真想想。

我猜,很多听众心目中的答案,都会和我是一样的,感慨我的命怎么会这样苦啊,为什么麻绳专挑细处断?

杜甫也是一样,会感到伤心,会产生难过。

但他又不仅仅只是悲伤哀嚎,他的思想只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瞬间,然后就想到了更多。

连他这个朋友遍天下的杜氏子弟,都尚且会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弄得狼狈不堪。

百姓们的生活,又该是何等脆弱啊!

于是,杜甫头上那顶名为‘圣贤’的帽子,结出了最为璀璨的明珠——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茅飞渡江洒江郊,高者挂罥长林梢,下者飘转沉塘坳。

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公然抱茅入竹去,唇焦口燥呼不得,归来倚杖自叹息。

俄顷风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自经丧乱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杜甫啊杜甫,你自己都浑身湿透了,保不齐风寒交加,旧疾又会复发,在那个年代,就连一场普通的感冒,也是会死人的!

但就落魄成这副模样,你却还在自己狼狈不堪的时候,还想着要为天下人撑把伞!

就你这样的人,不成圣,谁又能成圣呢?

而无论生活对杜甫而言,多么冰冷、残酷,他那颗跳动着的心脏,却从未曾冷却下来,更从未停止过燃烧热血。

当他听闻朝廷成功收复河南河北之后,杜甫喜极而泣,又写道——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

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多么纯粹的一个人啊!

而且他不仅关心天下战事,对于远在长安中枢的一些文学之争,也时刻保持着关心。

当时天下兴起了一股讨论的热潮,主要是指向初唐四杰的诗作,争论的焦点,在于诗作是应该华丽还是质朴。

年轻的文人思想激进,全面否定六朝文学,也因此强烈抨击初唐四杰,即王勃、杨炯、骆宾王和卢照邻。

杜甫看不过去了,于是写诗痛骂了一番。

当我们已经习惯了杜甫对百姓的悲悯和同情之后,再看这篇痛骂文人的诗文,或许才能恍惚想起,当年那个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骄傲青年。

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王勃、杨炯、卢照邻和骆宾王四杰在当时的时代条件下,他们的作品已经达到最高的造诣。

如今却被你们认为是轻薄的,被你们这群守旧文人所讥笑。

但实质上,你们这些聒噪喧嚷的人呐,在历史的长河中本微不足道,因此只能身名俱灭,而四杰却如江河不废,万古流芳!

骂得难听,却也骂得痛快,骂得酣畅淋漓。

除了关注天下正在发生的大事,杜甫在蜀地的时间,也时常会缅怀先人,尤其是喜欢瞻仰诸葛孔明的祠堂。

他写道——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

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

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后来,由于蜀地出现叛乱,杜甫不得不一度逃往梓州避难,两年后才得以重返成都的草堂。

回到这个熟悉的老地方,杜甫感慨万千,只觉得局势一天天好转,正如眼前久别重逢的草堂,一片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的景象。

于是他写下了——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安史之乱平定后,好友严武邀请杜甫重归朝廷,入了严武的幕府,领了六品的官身。

但没过多久,严武就因病去世,杜甫再次没了依靠,也失去了一位知心的老朋友。

渐渐地,他意识到,原来开元盛世的那一批诗人,已经没剩几个了!

四年前王维辞世,三年前李白病故,两年前房琯身亡,今年正月高适离世,四月严武又因病故去。

诗人们都走了,带着他们的诗文,也带着那个曾经繁华昌盛的大唐,如今,只留下他杜甫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以及一个满目疮痍的大唐!

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名岂文章着,官应老病休。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不知不觉,原来就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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